天上打着忽闪,把云层的每一个细节都照的清晰可见。隆隆的雷声滚过,在半空炸响,让整个山谷都跟着震颤发抖。
随着一道紫红的电光划过山尖,大颗的雨滴开始成串坠下,不一会儿就织成了一道细密的网,好似被风推着的千万利箭,斜刺进山石大地。雨水顺着石壁的纹路汩汩流下,在黢黑的洞口形成了一幕透亮的水帘,连绵不绝的哗哗声填满了整个空间。
几粒水珠从一片水洼中溅起,打在王昇厚实的马靴上,随后慢慢滑落,渗进他脚下的石缝中。这位饱经风霜的骁勇猛士,此时面朝空旷的洞口站着,潮湿冰冷的空气围着他打转,吹动他的衣角袖口;他身上银色的铠甲好似层层鳞片,在黑夜中闪耀着点点寒光。他深邃的眼睛盯着远方雨雾中忽明忽暗的群山,双手拄着自己的精铁长剑,挺直高大的身躯,像是面前有千军万马等着他调遣。
没有人愿意这时候在外面呆着。兵卒们都各自躲在洞里,找个背风干燥的角落躺着,期待赶紧熬过这让人心惊的夜晚。这给了王昇极大的方便,让他可以毫不避讳地立在明处,丝毫不担心被人发现。
“军侯,事情都已办妥。”一个声音在风雨中响起。
王昇的思绪被打断,他收回目光,叹了口气,随后唰地提起长剑,转过身来说道:“人都到齐了么?”
“全数在此。”不知何时,洞口附近已聚集了二三十人,他们手中的长枪短刃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好!你们几个随我来,剩下的在此候着。”王昇在人群中点出几个精壮的心腹,带头朝洞内走去,眨眼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几人弓下身子,靠着洞壁疾步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一排石室附近。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只有魏良的那间还透出微弱的亮光,照出两个靠坐在地上的卫兵。
见此情景,王昇摆摆手,让身后的人停下,自己远远地察看着。门前两人睡得正香,许久都不动一下,只是发出轻微起伏的鼾声。他又等了片刻,确定魏良也没发出响动,才转头让手下跟上。一行人悄悄溜过门口,石壁上的几道影子快速闪过,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越过了此处,前方在没有任何阻碍,他们摸黑疾步前行,很快便转过最后一道弯,来到了笔直通向铜笼的石道。那盏孤灯还在风中挣扎着,那点光太微弱,在远处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形。
但王昇早已让人打探清楚,看守的人数他心中有数,他们几个足以应付。他站直了身子,拔出剑来,低声道:“待会儿牢门一开,我等趁乱接了都尉就走,休要恋战。”说话间,所有人都已刀剑出鞘,散成一排,缓步朝前走去。
暴雨倾泻下来,穿过缝隙,冲刷着铜笼的各个角落。每根柱子都变得湿滑无比,让笼里的人难以抓牢,在水幕中摇摇欲坠。
陈轼被淋得晕头转向,眼前的一切全都像蒙着一层纱,显现出奇怪的形状。他身旁的涂顺此刻也完全清醒过来,嘴里不住咒骂着,但声音根本传不了多远,都被雨水挡了回来。其余的人往他俩的方向爬过来,纷纷攀在他们的身上,组成了一个诡异的人堆。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洞口附近也开始积起水洼,慢慢向洞里延伸。有人从后面抱住陈轼的脖子,勒得他张大了嘴,水顺势灌进来,呛得他喘不过气。一股绝望在他心中升起----这或许就是最终的命运,他将要结束这一生,去和他的妻儿团聚。
对现在的他来说,解脱好像也不算什么坏事,但陈轼还是感到不甘。他还有未竟之事,大仇未报,不能就此罢休!力量重新回到了陈轼的身上,他开始全力挣扎,前后来回摇晃,用头拼命向后咂。
“别动,别...”身后的人被吓住了,尖声喊着,手上松了劲儿。陈轼扭动着挣脱出了一点空隙,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他咳着嗓子里的水,大口吸着气,嘴里的伤口憋得生疼,让他的脸止不住地抽动。
突然间,陈轼感到吵闹声似乎不止来自笼内,从看守方向传来的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瞪大了眼,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些阴影,耳中确是听得真切。首先是几声惊呼响起,短暂而破碎,一晃便消逝在空中;接着便是绵延不断的呐喊,杂乱的脚步伴着清脆的金属交击声,由远及近,向着他席卷而来。
血腥味逐渐弥漫在湿润的雨气中,闪烁的人影来回交错,沉闷的怒吼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咒骂与惨叫。如此恐怖离奇的场面瞬间降临,让刚从窒息的晕眩中缓过来的陈轼一时难以判断----这是将死时的幻觉,还是他已经置身地狱之中。
“退后,退后!守住牢门,快!”老兵熟悉的声音,让陈轼跌回了现实之中。隔着铜柱,他嗅到杀气在面前流动,生死就在一步之遥。下一刻,上方传来一记闷哼,一股温热的粘液洒在他的脸上。陈轼低头看时,老兵孤零零的头颅就滚落在他脚边,泡在一滩水洼中。这颗翻眼咧嘴,神情诡异的头给他日后的梦魇又添了一笔,黏在他的心中冲刷不去。
就在陈轼愣神儿的功夫,哗啦啦的铁链声响起,铜笼的门被人猛地拉开,引起一阵颤动。笼内也乱了套,囚犯们开始向后躲闪,由于他们的手脚都勾在一块儿,失去平衡的拖拽着身边的人一起摔倒,那些不幸滑入缝隙中的则是永远消失在了黑暗的深渊中。
“奶奶的,往外跑啊,都出去!”一个高大的黑影钻了进来,手里晃着长刀,嘴里一边骂着,一边抓着人往外扔。“快点!再不滚开,老子把你们都砍翻在这里。”
里面的人开始跌跌撞撞地一个个往外爬,洞内的打斗仍在继续,加上逃窜的人群,使得场面更加的混乱。陈轼感到身上的重量减轻了许多,他的心却按奈不住地剧烈跳动,震得他快要跳起来。他快速地来回扫视,同时弯起双腿,脚踩在铜柱上,暗暗积聚全身的力量。等待的时间变得异常的缓慢,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凝滞,陈轼现在把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手上。他已经完全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但命运还得由自己来掌握,必须做好准备。逃跑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虽然时间、地点以及方式都已不同,可陈轼还是充满信心。
终于,陈轼手上一松,锁扣被解开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身边的涂顺猛地甩手起身,巨大的力量顺着铁链传过来,把他向后掀倒,失去了平衡。
眼看即将落入深谷,陈轼一声怒吼,伸手死命勾住眼前的柱子,整个人悬吊在了半空。密集的雨灌进他的口鼻,使他不得不屏住呼吸,浑身的力集中在双臂上,片刻不敢放松。在朦胧中,他看到涂顺已经踉跄着钻出了牢门,被人围在中间向洞内退去。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陈轼一咬牙,弓身一跃,伸腿卡在铜柱的缝隙间,慢慢扭身向上转。即便遭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但长年的田中劳作让他此刻依然保持着惊人的臂力,很快便翻了回来。接着,他手脚并用,像捕食的野兽一般,快速掠过一根根横着的柱子表面,最后纵身一跃,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趁着夜色与混乱,他贴着地左冲右突,闪开飞舞的利刃,翻过倒地的尸体,随着奔逃的人群,一起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中。
陈轼又一次逃出了囚牢,获得了短暂的自由。不同的是,这回他的目标不在山下,不在故乡,更不在只剩下泥石砖瓦的家。
他要留在这里,在这充满苦痛与罪恶之地,亲眼见证恶魔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