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的笼子里一片漆黑。
天上飘着厚厚的云雾,狂风在山谷里呼啸着卷过,深嵌在坚硬岩石中的铜柱都随着微微摇晃。笼里的人全都睁着眼,张开枯枝般的双臂攀在面前的柱子上,一刻不敢放松。他们看不见彼此,只能通过肢体的接触感受对方的存在,但身处如此的绝境之中,每个人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已无暇顾及旁人的安危。刺骨的寒意侵蚀着他们的身体,一点点抽走他们仅存的气力,深渊接着风声发出了阵阵召唤,诱惑着他们放弃心中生的意志。
陈轼仍旧被锁在原地。在目前的情势下,这反倒让他暂时没了性命之忧,不用时刻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他的目光锁定在远处一点微弱跳动的灯火上----那盏摆在狱卒桌上的小油灯,是此时这里唯一的亮光。他丝毫不在意周围的一切,只是在脑中不断回忆洞窟的地形方位,以及各条岔道的走势结构。以他目前的处境和状态,除非有奇迹,否则一个庄稼汉独自面对这几百军兵,只有送死的份儿。而答案就隐藏在黑暗深处,在那个有着致命秘密的角落。虽然他并没想好下一步的打算,但假如回不去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虚无的妄想。
这个夜里,老兵和小兵也毫无睡意,最近发生的各种事儿淤积在心里转变为巨大的压力,让他俩急需找人一吐为快。他们围坐在桌旁,就着忽明忽灭的火光,窃窃私语。
“不行,我还是吃不下。”小兵哭丧着脸,哑着声说道。他面前放着半碗肉汤,不断散发着粘腻的腥味,一边的地上还有一滩刚吐出不久的污迹。“喝了这汤,日后我还怎么回家见我爹娘啊。他们要是知道我做了这等事...”
“唉,眼下就还有这些就不错了,你就知足吧。”老兵也一脸愁容,他碗里只剩些碎骨残渣,堆积在碗底,好似一座奇石组成的怪山。“吃了没脸见人,不吃就是死,这也是无可奈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如此,还能怎么办。”
“死我也不吃!”小兵情绪激动起来,眼里开始泛光,不自觉提高了嗓门儿,眼看要吵醒附近睡着的其他守卫。“谁造的孽,让谁去背,别想拉上我。”
“你轻点吧。被人听去了,就轮到咱们下锅了,那时候后悔可也晚了。”老兵斜眼看着这个毛头小子,对他摆摆手,同时努着嘴指了指旁边。
小兵的身子顿时塌了下来,垂着头,把脸藏在了怀里。他的手握成拳头,嘴里不时地喷着气,像是有天大的委屈无处排解。
“我又没什么大志,不就想出来见见世面么。早知如此,我不如就老死在田里,也不用走到这一步。”
“得了,别想不开了。我活到这把年纪,还不是———”老兵话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抬头向洞内张望。随即,他探身推了推桌那头小兵的肩膀,顺势站起身,抓过靠在墙边的长枪,立住不动。小兵见状,也立马翻身抄起自己的家伙,几步跨到老兵身旁,并排站好。
沉思中的陈轼被他们摇晃的身影吸引,抬头看时,一簇火光出现在洞的转角处,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向着洞口快速飘来。眨眼间,一群手持火把棍棒的军兵从光亮中现出身影,他们身后地上还拖着一个汉子,看着毫无生气,任人摆弄。躺着的守卫们此时都已醒来,一起围在笼前,防范着这些深夜前来的不速之客。
那队人来到跟前,被拦住了去路,停在了原地。众人僵持着,谁都不肯退让。被扔在地上的人此时有了点动静,他微微地挪了挪身子,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干什么的?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笼子半步。”看守中领头的喊道。
“我等正是奉将军之命,前来送犯人进笼。别挡道儿,快让开!”从押送的队伍后方走出一人,挥着手臂,大声呵斥着。
老兵仔细瞧了瞧,认出来人正是上次前来镇压囚犯骚动的吴青,他赶忙上前打圆场,消解紧张的气氛。“咳,原来是误会。既然是将军的命令,理应放行,请吧。”话说到这儿,剩下的人也不好再出口反对,于是所有散开,让出了一条路。
吴青也不多言,打头朝笼子走去。他身后的人架起已经恢复了点意识的大汉,在众人眼前经过,引发了一阵惊叹议论声。老兵从怀中摸出用铁环串在一起的钥匙,快步紧跟上前,开始动手解除牢门上铁索。
陈轼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想杀之后快的仇人之一,让他成了哑巴的涂顺,竟然如此迅速地落到了这步田地。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恶人受到惩罚,还是令他感到快慰。
铜笼的门被打开,聚在门口的村民们被粗暴地驱散,几个人拖拽着涂顺,小心翼翼地进到了笼子里,一点点挪到了陈轼的身边。他们把涂顺摆成了跟他同样的姿势,将他二人并排锁在一起,随后退了出去,老兵在外面将门重新锁好。吴青挑出几人,嘱咐一番后,将他们留下加入看守的队伍,随后带着剩下的人扬长而去。
周围重新陷入了黑暗,无尽的狂风的又成了主导一切的旋律,但陈轼的心境却随着这个出乎意料的插曲,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他转头打量着身旁的涂顺,突然发觉自己对曾经都不敢正眼对视的,这位他心中不得了的人物已没了任何惧怕的情绪。看到对方痛苦的模样,他自己的伤好像也减轻了许多,这绝情的老天总算施舍了一点怜悯,但还远远不够还清它所欠下的债。眼前的人只是给他带来肉体的伤害,而真正摧毁他人生的恶魔仍然毫发无损,继续在世上逍遥。
“等着吧,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陈轼心想,同时拽紧了手上的铁链。他这一拉,使得昏昏沉沉的涂顺,也跟着摆了摆。这个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意识到了他们俩是被同一根链条锁住,紧紧连在一起。
这或许是个机会!他知道涂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如此重要,那些人一定不会让他们的头儿就这么落在魏良的手里。陈轼心中的希望重新燃起,他现在要做得就是积蓄力量,耐心等待,直到时机来临。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有了目标与方向,眼前的画面已逐渐清晰----一切就从脱离这个牢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