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与理智，陈轼则依旧没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大锅里现在已显得有点拥挤，从锅底涌起的水柱把逐渐碎裂的尸体冲开又聚拢，独特又熟悉的气味越来越浓厚，填满了周围的每个角落。

　　除了陈轼与他的幼子，锅旁再没有其他村民的身影。魏良站在离陈轼几步远的地方，脸上显得平静，目光飘忽不定，语气又回到了开始时的谦和。

　　“没想到，陈兄你竟如此豪杰。我等见惯生死之人，此刻也不免心生恻隐之情，不想再有更多的冤魂啊。”

　　“别...别...”陈轼挤弄着眼睛，已没有多余的泪水流出；半张的嘴翕动着，却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的小家已经碎裂了，再也无可挽回，接下去还将被碾成齑粉，消散在虚无中。他惶然四顾，找不到一点支撑与依靠。儿子还在一旁呼唤着自己，那是他保有最后一丝理智的力量来源，是他存在的意义，他的整个世界。

　　“今天你不说，绝无可能过得了这一关。”魏良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像密集的雨幕交织洒落，让人求不得片刻的喘息。“今天的血债可要算在你的头上，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个香火，别把根也给断了。”

　　“畜牲！”陈轼狠狠地吼了一声。一股气在他胸中升起，把他从痴傻的状态中激醒，翻涌的热血给了他短暂的勇气。他抬起头，像冲锋的勇士，直直地面对魏良。

　　“老天有眼，你们也别想活着，统统都得死在这儿。”

　　“哈哈哈，果真如此？那就请你父子先行一步了。来人，把小崽子给我扔进去！”魏良说完，

　　“慢着----”陈轼体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突然跳起挣脱了卫兵的手臂，冲向魏良。这一举动迅速突然，没等周围人反应，他已连滚带爬地接近了魏良，手几乎碰到了对方的胸口。这意外的变化让魏良愣在原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随后立即低头伸手，想拔出腰间的长剑。

　　没等魏良长剑出鞘，只见一道高大的黑影“呼”地闪到两人跟前，一把拽向陈轼的后肩，把他掀翻在地。没等众人看清是谁，那人手上已闪起一道寒光，对着陈轼的脸挥了过去。

　　伴随着陈轼的惨叫，一时血光四溅。魏良向后一跳，长剑已握在手中；左右副将及一众卫兵也亮出兵刃，准备一拥而上。

　　“胆敢对将军出言不逊，还想动手，这就是下场。”说着，来人从满脸是血的陈轼身旁移开，随手把一截鲜红的软肉丢在地上，擦了擦血迹，把短刀收起。

　　地上的陈轼在翻腾呼号，声音模糊沉闷；涌出的鲜血四处喷溅，有些窜进嗓子里，让他不住呛咳着，几近窒息。巨大清晰的疼痛直冲进陈轼的头顶，让他双眼圆瞪，脸上的肉抽搐颤动，弯曲张开的手指在两颊不住抓挠。他挺直了身子，来回蹬踢着坚硬的地面，直到把脚上也弄得血肉模糊。

　　魏良擎着宝剑呆立了好一会儿。看清了出手之人，这位洞主脸上的疑惑丝毫未减，又露出了恼怒的神情。“大胆涂顺！没我将令，你如何敢擅自上前。”说罢，魏良将剑尖指向已经跪倒在地的涂顺头顶，眼中隐藏不住地杀气喷射而出，仿佛下一刻就要对方人头落地。

　　“将军息怒。小人是见这凶徒蛮横，恐要对将军不利，情势危急，这才出手训诫。”涂顺弯折身子，头磕在地上，高声回话。“属下万不敢有意为之，请将军开恩。”

　　“都如你这般肆意妄为，我这统帅还如何做得。你怕不是包藏祸心，另有所图。”

　　“小人不敢，小人知罪，求将军留条性命。”涂顺的前额与石面碰的咚咚响，红的血和着灰的土，显得污秽不堪。

　　魏良看了看四周，又瞥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陈轼，冷哼一声，收剑入鞘。一旁的人见此情形，也都收起手上的家伙，退回原处。涂顺依旧趴跪在地，一动不动，等候发落。洞内除了陈轼渐渐衰弱的叫声，以及锅内咕嘟嘟的水声，没人再发出响动。夜重又展现出它千百年来的模样，人却再也回不到已经逝去的曾经。

　　“今天就到此为止。你退下吧，这笔账，咱们往后再算。”魏良说罢，径直回身登上高台，威严地耸立在正中央。涂顺默默起身，退到角落。有人端来水盆，递上手巾创药，让花着脸看不清表情的涂顺清洗疗伤。陈轼已经陷入昏厥，歪头躺在地上，黑红色的口中血肉模糊，半截伤口翻开了花，让人触目惊心。

　　“我军败走被困在此已有些日子了，”魏良缓缓开口，“如今外有追兵围堵，洞内粮草渐绝，属实艰难。”兵卒们此刻注意力已经不在魏良的身上了，他们发光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冒着蒸汽的大锅，脚步蠢蠢向前。

　　“但本将军绝不允许擅自逃跑，意图不轨的事情发生。”魏良看着涌动的人群，口中加快了速度。“既然惩处之事已毕，这锅汤又正好解如今之急，那就请用吧。”

　　魏良话音刚落，人群一拥而上，把大锅团团围住，推搡咒骂声四处响起，洞内重新躁动起来。

　　“禀将军，地上的犯人如何处置？”一个卫兵叫住转身欲走的魏良，指着陈轼问道。

　　“带回去救醒，先关起来。”魏良想了想，认真叮嘱。“加派看守，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得靠近此人半步。”

　　“这孩子呢？”卫兵又问。

　　“扔进锅中，一起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