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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悬狱 宗桦 3054 2024-11-14 06:46

  陈轼的世界在一块块崩塌,碎裂在这荒芜的山洞中。

  当魏良下令时,他还在带着疑惑,不知所措地在台上台下来回瞧。直等第一位村民被扔进滚水中,发出绝望的嘶吼时,他才真正明白过来----这伙人从上到下已经完全蜕变成了魔鬼,接下去再没有任何侥幸的希望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魏良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一手紧紧抓住腰间的剑柄,一手放在腿上,上身挺的笔直。他的脚偶尔不易察觉地抖动几下,除此之外他像一尊塑像一般一动不动,保持着威严的神色。跌坐在地的陈轼爬上前抱着魏良的腿时发现,对方的身体有点不自然的僵硬,任凭他哭嚎求告,也依旧不动声色。

  锅中散发出的诡谲气息盘旋上升,又被洞口卷进的风裹挟着,在军兵们的周围打转,久久不散。偶尔从滚水内伸出的僵直手脚刺进他们的眼球,在脑中乱窜,在心上挠抓。众兵卒神情各异,有的转头闭而不视,有的抬手欲言又止,而绝大多数都呆在原地动弹不得。涂顺的眼此时眉头紧皱,眼神死死锁在魏良脸上,像要钻进他的脑中,看透他的心思。

  “啊...大人...将军啊!开恩呐!”陈轼胡乱喊叫着,颤抖的手掌合在一起,上上下下不住地叩头作揖。“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可无意害人啊。”

  “呜呜呜,将军饶命啊。”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菩萨显灵...”

  “贼人!你丧尽天良,老天饶不了你。”

  被压着的犯人躁动呼喊着,有的想站起身挣扎反抗,转瞬就被身边的卫士一脚踢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陈郎,救救我们母子啊...”在各种杂乱的音调中,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钻进了陈轼的耳中。他转过头看向妻子的方向,涂满血泪与尘土的脸污秽不堪,已辨不清表情与模样。他手脚并用地向她爬去,还没到台边,就被人踩住后背,四肢着地钉在地上。

  “陈兄,又想上哪儿去啊。”魏良不知何时已起身,踏在陈轼背上,俯身说道:“方才的那位只是给你提个醒。接下来我问的话,你可要如实说,否则就跟着下锅跟他一起洗一洗吧。”

  陈轼被压的喘不过气,他嘴里哼哼着,手脚来回划动,试图挣脱身后的千斤重量。只是魏良看起来并不想放过他,常年行军走马让他脚力惊人,陈轼感到胸口的骨头仿佛在身体里发出断裂的声音,气憋在里面似乎要炸裂一般。

  当陈轼渐渐停止了动作,只剩下间歇的抽动时,魏良终于挪开了脚,招手命人把陈轼软绵的身体从地上提起,架在他的面前。

  “我来问你,”魏良揪住陈轼的头发,把他垂着的脑袋抬起,冷冷道:“这次你私自下山,可有洞中之人与你一同暗中谋划,提供方便?”说罢,他扫视四周,在涂顺脸上也短暂停留了一下。两人目光汇聚,涂顺似是恭敬地低下头,摆出随时听后调遣的姿态。

  “没有...没人,都是我自己。”陈轼这会儿终于回过气来,哑着嗓子勉强开口低声答道。他眼冒金星,体内像有一团火在乱窜,烤得五脏六腑生疼。

  “不招?这锅里可还宽敞得很呐。”说着,魏良向着大锅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卫兵当即从地上拉起一人,拖拽着朝锅边靠近。

  那人中等年纪,面色白皙,身上的衣服虽也破烂脏乱,但能看出质地上乘考究,不似普通百姓模样。他在卫兵怀中拼命地扯动,扭着身子朝高台方向,用变了调的声音大声喊叫:“你个贱民快说啊,快啊!休要害我----”等被带到锅旁,浓厚的气息与热浪包裹着他时,此人已瘫成烂泥,脸上涕泪横流,口中不住呢喃:“与我何干,与我何干啊...”

  陈轼渴望能紧紧地堵住耳朵,不再被现在与即将到来的叫声所折磨,但他的双手被身旁的人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他只好勾着身子,别过头去双眼紧闭,心里求告着这一切快点过去。

  被抓上山后度过的这些日子里,他为何偏偏选择今天逃跑?他们从铜笼中放他出来后,就让他在洞中自由走动,还数次带着他下山四处掳掠。有多少机会他可以趁人不备,利用对这片土地的熟悉,偷偷溜走,但老实软弱的他,连一丝跑的念头都不曾出现过。对于让他指向带路,辨认村舍,也是默默遵从,百依百顺。但昨天夜里陈轼撞见的事,听到的话,让他再也无法克制压抑自己。生的渴望超越了眼前的恐惧,他必须要走----这里将要成为一座孤独绝望的悬狱,谁都无法抽身,只会慢慢地腐烂消亡。

  他要说出真相么?对陈轼来说,很难做出选择----这伙人中他到底更怕谁。在今天之前,也许是涂顺。那位暴虐的都尉时常对他拳脚相加,呼来喝去,戏弄取乐,极尽侮辱之事。眼下,这处洞穴主人的所作所为,已远超涂顺的残酷,径直打破了常人的底线。

  说与不说,属实难以把握。陈轼不清楚那件事都有谁置身其中,魏良是否早已知晓,又或者就是来自他的直接密令。一旦陈轼把此事挑明,犯了大忌,恐怕下场比现在还要痛苦千倍百倍。他不能说。权衡再三,陈轼做出了决定----就把它拦在肚子里,藏到记忆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一辈子不再翻找查看,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还没想好?那就先添道菜吧。”魏良的声音把陈轼从纠缠的思绪中拉了出来,跌回到这个令人战栗的现实空间。

  卫兵们听到主将的指令,一人托举起瘫在地上的男子上身,一人从下方抱住他的双腿,运足气息合力一送,把男子头朝下丢进了那一人多高的铁锅中。

  滚烫的水立刻围了上来,钻进了男子的眼耳口鼻,渗进了他的体内,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瞬间的剧烈刺痛让他狂乱地挣扎着,弓身钻出水面,胡乱地拍打出四溅的水花。“呜----啊----”他的吼叫声响彻整个洞窟,让周围这些常在战阵厮杀的人,内心也禁不住跟着纠结颤动,纷纷移开视线,不愿多看。直到男子停止了所有动作,与第一具尸体一起在锅中来回漂浮滚动,人们的耳边还持续回荡着那骇人的死亡之声。

  “若你还是不肯开口,接下来可就轮到他们了。”说着,魏良手一挥,两名卫士拖拽着一男一女,一大一下两人来到台前。

  男童五六岁年纪的模样,被这样的场面吓得茫然无措,眼泪直流,小小的身体不住地哆嗦。他早已停止了所有的哭喊,只是轻轻地哼哼着,不断伸手够着母亲。

  “呜呜呜...我的儿啊,别害他呀。”女子不住地抽泣,虽然被人紧紧抓住,还是努力朝她的孩子挣着身子,做着无力地抗争。

  整个洞内此时压抑寂静,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发出。有些人脸上的慌乱与畏惧逐渐消散,换上了迷惑与愤怒。他们互相打量,身子蠢蠢欲动;有几个甚至作势上前,而后瞥到冒着热气的大锅,又深深地叹气,低头退了回去。

  “别害他,别...”陈轼直愣愣地盯着儿子,口里不住地重复着。

  “如何?招是不招?”魏良紧接着逼问,不给陈轼任何喘息的机会。“现在不说,接下去可就没机会了。”

  “我...”陈轼猛地转头面对魏良,嘴唇抖动着,话在嗓子里卡着,怎么也出不来。

  “好啊,你果然有所隐瞒。看不出你如此奸猾,差点让你瞒天过海。”魏良眼里闪着精光,上前揪住陈轼的破衫,咬着牙道:“快说!谁放的你?你们有何谋划?”

  在台上的交锋进行地狂躁热烈时,一直在旁暗中观察着的涂顺,不知何时已慢慢挪到了台侧的阴影处。见众人都被高台上的动静吸引,无人注意他,涂顺随即蹲下身,迅速从左脚靴子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宽刃匕首。

  涂顺把匕首藏在手里,缓缓起身。之后他的目光锁定在陈轼身上,再没有片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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