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日头早已升得老高,阳光顺着狭窄的山道一路向上,从硕大的洞口流进洞里,每前进一点就黯淡一些,直到停在了几十丈远的地方,再不能动弹。
洞内依然荫凉潮湿,所有的火都熄了,留下黑灰交杂的余烬。那口大锅依然停放在原处,藏在黑暗的阴影里,只有几缕微弱的光打在它的表面,依稀勾画出它的轮廓。锅内没了声响,黝黑的水面闪着波纹,好似一潭研开的浓墨。沿着锅边的地上污秽不堪,隐约可以看到杂乱的脚印,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的厚重气息依然萦绕在四周,坚持着不肯散去。那座木制的高台已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四角留下的印痕让人能大致猜到它的模样。
再往里走,前面出现了几条岔路,大小不一,分别朝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条路十分奇特,显得与众不同,让人一眼便能认出。它的四壁光洁平整,不似天然形成,应是经过人为开凿打磨,有意为之。洞壁上沿路也间隔钉着盛放火把的青铜架,一直向内延伸,显得十分规整。每过数十步,路的一侧都开有一间石室,到洞穴开始弯折处为止,共有九间。
在当中最大的那间石室内,透出明亮的火光,将门口的两名守卫的拉长的影子印在石壁上。魏良躺在里面的石床上,直勾勾瞪着顶上的岩壁,思绪在回忆与现实中来回穿梭。他从那个亲手打造的修罗场回来后,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地想弄清自己是如何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却始终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幽黑的洞穴深处仅有这一处光亮,难以分辨出到了哪个时辰。一夜没合眼的魏良毫无困意,在成功地跨出微妙的那一步后,他感到轻松了许多,至少暂时不必再为吃的担心。
魏良曾命人也给他端来了一碗汤,与他平日的饭食一道,摆在石桌当中。与那点可怜的粗米碎粮相比,那碗泛着油光白沫、飘着诱人香气的浓汤看起来甚是可口,难怪他的手下们毫不犹豫地你争我夺,有些还大打出手。长久的饥饿轻易地就击垮了他们的防线,在这远离人烟的深山中,犯下那些不愿回想、不能诉说的邪恶罪行。
他作为统帅,理应与他的将士们同患难、共进退,这碗带着骨肉皮血的汤是非喝不可的。这也是为了生存考虑,即便是他,也没有几天熟悉的东西可吃了。但直到那汤没了一丝热气,魏良也没挪过半步,只是沉默地躺着,看也不看一眼。
凭着感觉,他猜测天应该亮了,于是翻身坐起,命人把一口未动的碗筷收拾了,坐回了桌前。这位将军此时思考着比吃更为紧要迫切的问题,如不小心处理,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威胁。首先,就是要弄清那个陈轼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在他将对方逼到绝境时,显然那小子有话要说。接下来是涂顺----这个他从未信任过的人,如此突然利落地下手,瞬间堵住了陈轼的嘴,难道这两人真的串通勾结?
对于事情的真相,魏良反复思索,仍不得要领。正在他头痛欲裂,愁眉不展时,陈轼与村民们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这带着无尽幽怨的索魂之声在他的耳边打着旋儿,像是这幽深古老的洞窟在反复呻吟,对他的心倾泻着血色的记忆;火光忽闪,摇出明暗交替的纷乱阴影,在他的眼前晃动,其中似有许多熟悉的模样。
魏良心里猫抓似的一阵躁动,寒意从手脚向上窜,让他不由自主地快速起身想冲出去。当他旋身绕过石桌时,差点被桌脚绊倒,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双膝的软骨与坚硬岩石的剧烈碰撞让他“呜哇”乱叫,眼睛一酸流出两行清泪,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将军,这是怎么了?”门口的卫兵闻声慌忙赶来,一左一右,伸手准备搀他起来。
“出去!诶呦...滚出去!”魏良低着头涨红了脸,愤怒地甩开搭住他的手,嘴里不停大喊大叫。
“慢着,回来!”刚准备走到门前的两人听到命令,又返回身,听候吩咐。
“马上增派人手前去,让那帮子贱种闭嘴。嘶----”魏良说着,斜着身子,手撑着地想站起身,不料双腿一阵酸麻,又跌坐在地。“让他们统统闭嘴,若再有响动,你们就跟着一起进笼子吧。快去!”
两个卫兵吓得面色惨白,连连点头称是,小跑着离开石室。魏良坐在地上喘着气,揉着肿痛的膝盖骨,暂时忘掉了怪声带来的不安与压力。歇了一会儿,他感到不适渐渐消退,于是小心翼翼地扶着石桌站了起来,重新坐回凳子上,闭起眼默默调整心神。
当魏良重新睁开眼睛时,四周已经重归寂静,他的脸又裹上了那层威武凌厉的气势,端坐着等待手下复命。他已经想好了对策,自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担惊受怕,承受未知的威胁;他必须主动出击,像从前一样,用尽手段摧毁一切对他不利的障碍。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了今天的位置,那都是经过不知多少尔虞我诈、以命相搏的重重考验,踏过尸山血海一路走来的。想要他的命,即便得手,对方至少也得掉层皮。
洞内响起了脚步声,随后卫兵转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来到石桌前,向魏良诉说囚犯骚乱的前后情形。
听完后,魏良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在意,他话锋一转,命令道:“把涂顺给我带来,不要声张,切勿惊动旁人。”
接下来他有许多事要弄个清楚,就先从这个不服管教的手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