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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挖藕工

梦说人痴 姬无知 1711 2024-11-14 07:11

  我曾经挖过藕,算是一名挖藕工,我挖出过一整只的大藕。我所谓的整只,是由一只主干分出偏枝,偏枝再分枝组成的。我挖出的,大大小小的主干和偏枝竟有十三只之多,费了一整天的工夫,还亏了老金头的帮忙。如果奶奶在,肯定要笑话我,藕么,是下肚的东西,挖了整只回来还是要掰断了,切碎了,煨烂了,挖成耿,有什么好呢?其实我也不明白,我为何要把那只藕挖成耿,我舍不得下锹,生怕把藕碰破了,连在藕上的桩子也是老金头代劳铲断的,那埋在藕上的泥,我竟是全用手捧走的。

  很久,没有再去挖藕。过年回家,我特意去了我做憨事的藕池看了看。藕池离村头的望桥最近,足有五六亩大,却比我挖藕的时候小得多了。藕池里的荷梗枯得久了,变得又干又硬,可是每一根都立得笔直,不肯弯腰,站在望桥上,一眼望去,犹如阅兵方阵。荷叶早已脱落,烂在池里成了泥。藕池的莲蓬不多,可是没有人采,它成熟的季节是很难被找到的,只到了冬天,那耷拉着的莲蓬头才露出来,莲子,早已顺势掉进藕池里了。池里只有一面儿的水,一来冬天少水,二来水被放掉了方便挖藕。藕池的东南角空出了好大一块,那是挖藕工留下的杰作。

  我绕着藕池走圈,把每一根荷梗都看得明白,我仿佛能看出这枯萎的荷梗只不过是脆嫩鲜白的莲藕玩的小把戏。逛到东南角这边,不出所料,果然就有人在挖藕。只见一个泥人撅着屁股半蹲在一个小坑里,锹插在右手边,只用双手刨着泥,他的动作不够利索,太慢了些,许是挖得累了,旁边的净水里整齐地摆着七八只藕。我不能知道他是谁,他的全身都裹满了泥,他也没注意到我,他手下的这只藕就要起了,一点也马虎不得。他把手伸到藕身下边,扒开两边的泥,被泥粘住的藕开始松动,他又托住藕身往右边抽,卡住了,他便又开始扒泥,如此来回,称得上一句好不容易,藕终于起来了。他单手提握着藕头,慢慢地直起腰身,往后仰了一下,哈,原来是老金头。我并没看见他的脸,可是他提藕头的习惯和伸展身体的姿势我一看便知。他的动作慢也不足为奇,老金头至少是七十五的年纪了。

  我朝着老金头喊,金爷爷,老金头耳朵算好,转过头来,认出是我,大笑,嚯嚯,你几时来的?说完,老金头放好了藕,把手洗净了,在衣服上揩了揩,又揩脏了。他朝我走过来,从内兜里掏出烟来,他递给我一支,我接住了,烟嘴上粘着泥,他又要掏火,我伸手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上了。老金头捡了一堆枯死的马齿苋坐下,他的汗水从额头沿着脸颊往下留,不到嘴角便停止了,他脸上的皱纹太深,里面都嵌满了泥,汗水,呵呵,在皱纹缝里和稀泥了。

  我在老金头旁边蹲下,他问我现在在哪里工作,我说在S市,他说,那是个好地方啊!我说,您怎么知道那是个好地方?您去过啦?他叹一口气,说,我这一辈子都在东村,哪里也没去过。我说,您这么大把年纪,还挖藕做什么呢?他又是叹气,说,哎,我挖它做什么呢?村里没有人愿意再挖藕了,这么好的藕,烂了可惜!他还特意指了指那一堆挖出来的藕,有些得意,更有些惋惜。我说,那这么大一块地,全是您挖的喽?他点点头,说,挖了一个多月,比不得以前的手脚,越挖越慢了。我说,我来帮您挖挖。他哈哈大笑起来,把烟猛吸一口,又抽出一只接上,说,是公家的藕池,你帮我挖干嘛?再说你一天就能挖一只藕,到头来,还得让我帮你吧?说完我俩都大笑起来。可是笑过之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

  长时间的沉默,那已经是老金头点上的第四支香烟了,他抽的是四块钱一包的红金龙,也叫蓝金龙,因为烟盒是蓝色的。他终究还是开了腔,我知道S市好,你金大伯,金三伯,还有你金六叔都在那儿,过年都不回来,S市不好,你说他们会不回来吗?我没有想到,他把话题又扯了回去,我没有回答,在我,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也掏出烟,递给他一支,都点上了。他又说,藕再不好挖,只要下死工夫,都能挖成耿,可是,家,我经营了一辈子,还是散了。

  老金头歇得够了,又下到池里去,我和他告了别。回来的路上,看到老金头的老房子旁边并排着三幢二层小洋楼,大门紧闭,门上的漆剥落了些,锁是全锈了的。这洋楼便是老金头三个儿子的家,和挖藕工的心一样,被空空锁住,等待着钥匙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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