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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秋叶自飘零

梦说人痴 姬无知 1991 2024-11-14 07:11

  冬天,打故乡路过,不见一片故乡的叶。如果不是爷爷提醒说,故乡的叶秋天就凋尽啦,我哪里还记得,故乡的叶曾经很绿很肥硕。爷爷把家乡老了的人(老家把老人去世称作“老了人”)也一一告诉我,他们就与我一起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啊,却只能从爷爷的谈话里勾勒他们的轮廓。叶等不到冬天,人等不到别过,书不尽的悲离,空叹一声,莫莫莫!

  年初四,赴了姑奶奶的葬礼,人都说她老人家有福,换了别的日子,莫说我这舅侄孙儿,怕是连亲生儿子,可能也送不了她这最后一程。说来,我本来也并未打算去,姑奶奶生前也并未见过我,我想,于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何必要平添一份死别。可是爷爷说,要去。

  姑奶奶的丧讯是年初二早上得知的,赶上堂姐和妹妹省亲,一大家人正准备团圆饭,父亲说吃了饭再去服孝。于是爷爷开始一个劲地催,催饭快点熟,催人快点吃,催车子快点开,他急着去见他的亲姐姐啊!丧礼持续三天,爷爷在那边守了三天,父亲当天送了爷爷去便回来了,向我们转达爷爷的话说,我和堂兄弟都去服葬礼。

  大前年,大姑因病过世,也是正月,却是正月尾了,那时我还上学,刚到学校,大伯、叔叔和小姑也都已外出务工,所有人又立刻赶回去。我到了大姑门口,看见一群人围坐在大姑的遗体旁边,都是我的亲人啊,有的还在哭,有的泪水已经干了。他们看见我,就让开一个位子,母亲拉住我的手说,快来望望你大姑!我并没有哭,就坐在那里,一直望着大姑,从我小时候,她就对我好,我想着,这世上少了一个对我好的人,以后,见不到她了。

  那天,爷爷并不在场。我们家离大姑家近,当晚回到家里,看见爷爷的眼眶肿了很大一圈,眼珠通红,他怨我们回家,说干嘛不守着大姑。我只好说还有好几天,一家人轮流守着,不会让大姑孤孤单单的。我还想问爷爷为什么不去送大姑最后一程,可是没有说出口。

  爷爷常说,奶奶在世时,身体不好,大姑打小就操持着一大家人的家务,父亲兄弟姐妹五个,只有大姑一句书也没读成,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要说这辈子有对不起的人,爷爷说,只有大姑。大姑还这么年轻,却因病而逝,谁也知道,那是积劳成疾,我想,爷爷是觉得无颜面对大姑。作为父亲,他不可能跪在死去的女儿面前忏悔,而年近古稀的他又无法与四十岁的大姑的一命换一命,所有的遗憾被刻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墓碑上,就算死也无法抹去。

  二爷爷过世五年了,时值五月,我没有回家。春节回到家里,爷爷没有责怪我,但究竟过世的人是他的亲哥哥,他便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到底担心他百年之后,我会不会回家。

  其实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为了生存,亲兄弟之间的感情显得并不那么亲密,为了一口吃的,甚至可以刀兵相见。这在我小时候,都有亲眼目睹的。爷爷和二爷爷之间,大约就是那样的关系。爷爷喜欢忆苦,虽然这几年不再提亲人不睦的话,只说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可那些年,他与二爷爷的确不怎么来往的。后来关系缓和了一些,二爷爷无人照料,身体又每况愈下,爷爷的心才稍软下来。直到二爷爷过世,爷爷的心里也难过了一阵子。可以说我的不回家,除了客观上的原因,在心理上,是有受到爷爷的影响的。爷爷用了这么多年,释怀了,可是那份不睦却因为从小被灌输而刻在我的心里,我也许要用更长的时间才能释怀。

  这几年春节,有去给二爷爷上坟拜年,今年没去,不过我清楚知道,去了,爷爷的心里会舒服一点。爷爷明年七十岁,春节我还提出说要给他老人家做寿,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不容易。爷爷接着话茬说,做什么寿,什么七十古来稀,不死是个厚脸皮。说话当时,大家都在,哄然一笑。大家都知道,爷爷是在说笑话。可是我分明听到爷爷的隐忧,他担心着崷山节考式的悲剧会发生在他身上。现在,儿孙们任何一句不满意他的话似乎都像在鞭笞他的心,他老得像一个小孩子了。

  去年,爷爷养了一只八哥鸟,鸟儿还没有学舌。我大年前一天才赶回去,见过爷爷,他便急不可耐着拿出鸟笼,逼着那鸟叫杰哥。鸟儿终究没有叫,倒是爷爷自己叫了一大通,我打住他才罢。母亲说,那鸟是三月份就养着的,飞走了一次,爷爷找了五天,找着了就关进了笼子。爷爷说,今年再回去,鸟儿肯定会叫杰哥了,我很相信。鸟儿飞走了,他可以去找,孙子飞走了,他只能在家里念啊,念着念着鸟儿就学会了......

  哈,说起这样的事,我总会不知道怎样表达才好,恨不得回到那小时候,大姑在,二爷爷在,没见过面的姑奶奶也在,甚至回到奶奶也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会说话,奶奶教我说一句,我就说一句。可是人终究要长大,而长大以后,再无天真的话语,只听见靡靡之音,回荡,盘旋,震慑着飘荡的灵魂。长大以后的团圆,更加不过是漂泊的人在肃杀的季节里聚到一起一次次排练着盛大的葬礼,直至......

  罢罢罢,叶无常青,人有寿寝,但愿人长久,永远不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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