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下那对搁在超市货架上的哑铃,掏光了口袋里所有的积蓄,接下来的半个月,饿肚子是清晰可预见的。我钟情那对哑铃,不是一天两天了,每一次去超市吹冷气,都可以看见它们。对于它们的无人问津,我竟然滥情地认为它们和我一样,被闲置在角落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尴尬于被忽视与被抛弃之间。
我把那对哑铃摆在床头的柜子上,给它们茶香缠绕的礼遇。我们彼此之间都不用说话,因为没有什么好说的,寂寞永远会败给默契,而默契不需要言语。我会捧起它们,哪怕饿着肚子,也有使不完的气力。于是哑铃成为我力量的源泉,我足以凭此战胜饥饿,步完艰途,甚至迎接风雨,藐视死亡。
在一次被迫的搬家过程中,我把这对哑铃包装在独立而精美的箱子里,放在门边,以便于随手携带。然而门边恐怕遭了盗,却又无从追查。一件重要的东西,可以说拟人成朋友的物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遗失了,在当时,我的脑海里竟然只掠过一丝惋惜,感叹一句:这可如何是好!然而,现实是当时的我傻了,就像被刀切破的皮肤,疼痛和鲜血陡然之间没有来临,却似乎要变成伤口伴随一生。新房子里,我把床头的柜子移到了书桌旁边,以前我还喜欢读几本不正经的书,现在连坐在书桌前发呆也办不到了。
我弄丢了哑铃,指望它们来找我是不可能的。我又去了那一家超市,那里的冷气依然很冷,货架上确乎也摆着一模一样的哑铃,可是又完全不一样。我遗失的那对哑铃是蓝色的,其中一只不慎砸在地板上留下一个小坑,另一只沾到了墨水池,半边抹黑。我给那对哑铃包了一层纸,用胶带缠成厚厚的护衣,因为不习惯又拆掉了,胶带上的胶粘在哑铃上,处理不掉。还有一次它们从柜子滚下来,砸到了我的脚,我一气之下将茶杯摔在它们身上,扔进了垃圾桶。下班回家的时候,我翻遍了小区后边的垃圾场,才找到它们,它们已经被垃圾焚烧过的烟熏得不成样子了。我看着超市货架上摆着的哑铃,除了更加怀念那对旧哑铃外,没有任何想法。
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的正中,有一个路口,折进去,是一条脏乱不堪的小街,松散的小推车货铺,毛了边的地摊毯子,一只只缺角而不缺钱的白瓷碗,满目疮痍。好在还有一家像样的店,瑟缩在叫嚷的闹市中,白天也开着昏黄的光灯。进店去,老板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一大堆没人要的东西,却整齐摆在木制的博古架上。在那里,找得到老物件,也找得到新物件,相同的,是这些物件已经失去了最初的价值,这种失去,堪称毁灭。
我不得不对这家店抱以期待,但是又不敢仔细寻找,寻到了固然好,可是寻不到便要加深我的绝望。于是我认定我的那对哑铃就在那家店里,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呆着。我开释自己,何必再去计较它们摆在我床头的柜子上还是别的地方,它们曾经是我力量的源泉,在幽暗的时光里,我得以生和安乐。假使它们的离开使我在更长的时光里郁郁寡欢,那么它们也就不值得我怀念了。
我又买了一对哑铃,柜子也没有刻意地再移到床头。虽然,拿起它们,我还会再想起那对毁灭了的哑铃,却总是扑哧一笑,偷偷乐着。是的,被取代的依然存在着,而且依然是我力量的源泉。
我要感谢所有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哑铃,你们都是我力量的源泉,是即使明知我攀不到峰顶也会鼎力相助的朋友,你们永远存在我的心底,成为一个个启动幸福的小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