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见过两次迁坟。
第一次记忆很零碎,也无可佐证,甚至有可能是梦中。
那大概是我三四岁的时候,发生在邻村,我们村去瞧的人很多,母亲也去了,带着我。
尸体埋在一座废弃已久的土窑上,围观的人只被允许站在土窑周围。等了很久,土窑上抬下来一床红棉被,里面裹着的应该就是大家议论的女尸。似乎她陈冤未雪,又好像死因未明,总之迁坟的原因很是蹊跷,十里八乡的围观者们大约都有自己的推断,以至于现场有人争论得面红耳赤。
若问结果,实在记不起了,若是梦,怕也续不上,想忘记,又总挥之不去。
第二次我便记得真切,是本家的一位老祖母,坟茔在稻田中央,常年浸在水中,祭祀多有不便。又因其子寿终,儿孙们想到迁坟与治丧一起办,省了以后麻烦。
那天正午,初夏的阳光已很是毒辣,专理治丧的道士在坟前摆了香案,挥着拂尘念了半天经文。挖坟人等得心急,各自把着铁锹铲坟茔周边的土和草,没有道士的命令,谁也不敢在坟茔上动土。很久,只见道士喝了一口水,还以为他渴了,喝了水又要接着念他鬼才听得懂的经文,没想到那竟是酒,他将没喝完的酒在香案前洒了一道,示意众人开始。
由于这位老祖母过世早,其子高寿,坟茔已存七八十年之久,棺木早已腐朽,加之每年子孙们培土,尸体的位置难以判断。挖掘工作进行了很久,才发现几根骨头,而这骨头必须由家族中年长的老人拾集。
关于这位老祖母的事,记得老人在拾集尸骨时向道士问询,其遗腹子如何处置。道士愕然,既有遗腹子,便是两条人命,然而经文中未曾提及。道士已是汗颜,忙问道:“既然六甲之身,是难产而死吗?”老人答:“是叔爷失手,将她掌掴在地,没救过来。”道士腿一软,坐在地上,更没料及竟为枉死。
众人不解,但看到道士如此,已知此事非同小可,忙停下手中的活,等待道士发话。
天色未晚,却阴阴沉沉,一大片浓云压将过来。突然,被挖开的坟茔里钻出来一条锹把粗的蝮蛇,道士眼前一亮,忙喊道:“抓住它。”可说时迟,那时快,没等那蝮蛇身体完全钻出,站在洞旁的挖坟人提锹铲去,那蛇头连着寸余蛇身崩到道士脚下,死死咬住了道袍。那道士也算见过世面,与阴阳两界打着交道,非胆识过人不可为。然而,只见他一动也不动,只是对着那蛇头说:“尔主之怨,与某道无关。”
蛇头不语,蛇身的血淌在道士的皮鞋上,又朝地下滑落。道士接着说道:“尔主之怨,某道自会处之。”
蛇头依然不语,血由流状变滴状。道士无奈只得说道:“尔忠心护主,某道愿助尔来世为人之。”话音刚落,蛇身血止,蛇头松落。
道士长叹一声:“若非某道,今天大家都将种下血光之灾的根哩。”
那时,人群中有知情的,说道:“道长真是法力高强,连蛇妖也镇得住。”
道士说:“那不是蛇妖,只不过是一条守棺材的蛇,知道些棺材主人的事。棺材主人把怨气散给这蛇,这蛇便要拿这怨气发难。如今蛇的怨气已经消散,万事大吉矣。”
众人听完道士解释,各自舒了心,挖了个洞将蝮蛇头掩埋,留在蛇洞中的蛇身则弃之未顾。老人将拾及的尸骨装在坛子里,封了起来,走到道士身边小声说道:“独不见头骨。”
道士双眼发直,抢过挖坟人手中的锹,欲找蝮蛇头,觅而不得。众人问其故,道士故作镇定:“已转世为人矣!”
老人小声问:“头盖骨何往?”
道士哭腔小声答道:“老人家,某道知道瞒不过您,事已至此,望请不要拆穿。”说着背身将蝮蛇头揣入口袋,却偷偷掏出东家包的工钱递给老人家。
很多年了,那道士法术早已声名在外,求卜问卦的人很多。不过每年,他都要给老人家拜年,他说老人家对他有恩,人就要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