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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望着大河

梦说人痴 姬无知 2359 2024-11-14 07:11

  从公交终点站走来,路过坚硬而冷漠的石桥,望着大河,河面荡起深一层浅一层的波纹,不曾平复。仔细地搜寻,桥墩边,还可以找到一撮撮细碎的头发,不赖理发师不细心,二十多年里,和断过的头发比起来,这实在不值一提。

  理发师许久没有出现在桥栏边,小区里的老头们都蓄起飘逸的白发,每天早晨,他们都要到桥上转一圈,试图延续二十多年的忠贞。傍晚,老人们聚在一起乘凉,这一群郊区的拆迁户暮年暴发,与财运相交恨晚,于他们而言,挣棺材本的时间空闲出来,活着,只是等死。聊闲天,成了最有意义的事儿,他们分享着电视上看到的新闻,亦或是编排邻居,如果听到谁家有碎碗的声音,他们就能一直编排下去,闹出人命也不足为奇。

  天色已经黑透了,加班晚归的年轻人牵着雪瑞纳犬打老人面前经过,他们不放过打趣的机会,扬起手中的拐杖,小狗赶紧躲到年轻人身后。面对一群长发老人,在夜里,在昏暗的灯光下,狗主人显然也露出怯意,拽着狗子快步离开。远处,他听到老人们的笑声,不由得后背汗毛倒竖起来。

  拾破烂的老太婆翻遍了小区的垃圾桶,蛇皮袋装满了塑料瓶和纸盒。她把袋子往路边一顺,加入纳凉的队伍。没人给她让座,她便挨着一个老头坐在石阶上,算是歇下来了。大家都是熟人,继续聊着闲天,她表现得一点兴趣也没有,抬头看了看旁边的老头:“你们这头发还没理呐,准备带进棺材呀!”众人各自白了老太婆一眼,也有骂她乱讲话的。老太婆见状赔笑到:“急什么,早晚的事儿,都别着急。”大家见她越说越没边,只好不把她作数,接起他们自己的话题继续聊。

  老太婆兴致颇高,接着说:“知道你们在等瘸子,等也白等。”大家伙听着话里有话,可又懒得搭理她,只她边上的老头问到:“瘸子咋啦?”“八成已经死啦!”老太婆淡淡地说到。“你又瞎说,好好的怎么会死呢?”老头问到,其他人终止正在进行的话题,以听众的身份立刻投入进来。“我妹妹今天过来看我,说她们小区昨夜有人跳楼,警车连夜拉走了尸体,瘸子就住在她们小区。”

  这下老人们坐不住了,纷纷发言。

  “难怪消失了这么久,肯定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啦!”

  “确定跳楼的是瘸子?”

  “好好的为什么要跳楼呢?”

  “听说瘸子一直生着病。”

  大家一言一语,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只好将信将疑。老太婆稍微得意,却觉得没有说服大家,便继续说到:“瘸子得了绝症,是白血病。”

  “我早听说了。”人群里有人应答。

  “以前,病情稳定,看不出来,现在恶化了,要化疗。”

  老太婆说到这里,有人已是信了,嘴里嘟哝着:“难怪”。

  “病了就治呗,干啥跳楼呐?”人群里又有人发问。“我听说他老婆也是理发师,感情好的不得了,儿子是大学生,他怎么舍得呦。”“打工的,治不起这个病。”大家陆续发表自己掌握的线索,交换着零散的信息,期望接近真相。老太婆借着说服别人,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俨然知道秘密的样子,心满意足地说到:“你们还不知道吧,他的老婆带着孩子早就搬走了,八成是因为这个病。”她喝了口水,继续说着。

  “瘸子早先在化工厂边上剃头,工人们都是下了晚班才有时间,他早晨便到小区给你们这些老家伙剃头。他的腿脚又不利索,总是天蒙蒙亮就出门,夜黑透了才归家。图啥呢,就为老婆孩子。现在他生了病,他们却弃他而去,谁能受了这个打击呢?”

  “他老婆真狠心。”人群里偶尔回应一句。老太婆似乎没听到,只顾着自己说:“他是我见过最苦命的人,”

  时间走到了晚上九点半,年轻人将狗子抱在怀里,刻意把头偏向一边,迅速钻进楼道。

  接下来的日子,一到傍晚,小区里所有居民楼的大门口都议论着瘸子跳楼的事,连雪瑞纳犬都知道了瘸子因病被弃而自绝。老头们陆陆续续走进理发店,只有最固执的人不相信,亦或不愿接受,他们的头发和等待一齐变得越来越长。

  黄昏,太阳收起光芒,温柔得可以直视。白天里不知所踪的风吹起来,又不知所踪地吹走了。垂到河里的树枝拨弄着水面,水面就荡开波纹去,波纹撞到桥墩,溅起一二点水花,悻悻地落回河里。桥栏上,系着一块磨刀子布,一把靠背木椅正对大河摆放,地上是一个打开的小木箱。从远处看去,桥栏上还趴着一位中年男人,他瘦成枯木棍,一条腿着地,一条腿悬空,边上,还摆着一根架拐。他看着大河,一声不响。从理发店回来的老人,有理好了的,也有没排上号的,一群人说说闹闹。是谁先瞧见瘸子,没人知道,人群中只听到一声“呀”,便静默了。

  太阳落山之后,黑暗加速吞噬着大河和桥,也吞噬了瘸子、拐杖、椅子和箱子。没人找他理发,所谓忠贞,终是绝望和恐惧的手下败将,他也没理任何人,和老人们达成恰如其分的默契。那晚,老人们没有出门纳凉,年轻人带着雪瑞纳犬遛遍了整个小区,老太婆拾完破烂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凳子。

  早晨,人们把瘸子从河里捞上来时,法医刚好赶到,尸检时看到瘸子体无完肤,因脓毒血症溃烂的创口在夏日的河水中浸泡一整夜后像是破了皮而又打足气的篮球。尸检结果定为自杀。

  和法医同时赶到的还有一个妇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妇人边哭边骂:“挨千刀的,你恁狠心,抛下我们娘儿俩走了,叫我们怎么活呀——”妇人没完没了的哭,小伙兀自坚定。有认识妇人的,知道那是瘸子的妻子。遛着雪瑞纳的年轻人闻讯来看热闹,瞧见现场发怔的小伙,一把将他拉出来:“这就是我前几天跟你讲的跳楼的瘸子。”小伙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妇人朝他喊到:“送你爸回家。”

  中午,桥上已经恢复了宁静,有路过的人还会议论几句。更多不知情的人,他们望着大河,想着与此毫无关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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