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梦说人痴

第8章 常黑氏

梦说人痴 姬无知 1584 2024-11-14 07:11

  没有人知道她确切的生辰,时至今日,大约她自己也忘了吧!村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管她叫常黑氏,那多半是沿用了他们的父辈或祖辈对她的称呼,和她认识的人其实早已死绝了。

  事实上,她的老伴死后的近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人和她打过交道。

  她姓黑,并不是本地人。据传,当年她是在四五岁的时候被拐骗来的村里面,而老常家一口咬定是捡来的。不过她从老常家的女儿变成老常家的媳妇,终归要引来些碎嘴。她没有再升级做老常家的婆婆,倒不是因为她无子,只不过都早夭了。她的小儿子活的时间最长,长到了十六岁,那是她生下的第五个儿子,也是最后一个,被土聋子咬死了。

  天知道,她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悉数报应在了今生。她的丈夫陪他走过了大半辈子,不过换一种说法更贴切,他折磨了她大半辈子,或者说他的一生都在折磨她。我反复强调她在她丈夫那里所受的罪,一点都不过分。她的丈夫死于饥荒之年,可他却是吃多了撑死的。她去讨米走破了鞋,拾了柴回家做饭,晕倒在了灶门口。他把煮好的饭都吃光了,然后死在了饭桌上。她醒过来,用水泡了剩下不多的锅巴渣子吃了,又去给他掘坟。

  她住在村尾,本来就少有人去,只有他丈夫几个本家偶尔来探,他丈夫死后,便是一个人也不来了。

  没有人来,她也不出去。或许相对于群居,她偏爱独处。因为这个世界上,似乎所有她认识的人,都给她带来过不同程度的伤害,哪怕是那些在饥荒之年接济过她的人,也是为了打发她走罢了。有一次,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像把鸡食一样将小半升的米远远地从门口甩出去,对她说,再来,打死你。她跪在地上,将米一粒粒拾起来,还要不停地给那人作揖。我不知道她是否回想过那次的场景,如果有,那她肯定也会笑话自己,哈,干嘛要那样子,还不如就饿死算了。不过这样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多不过是一滴辛酸的泪水,在她用泪水汇集的人生长河里,实在难以寻见踪影了。

  可以说,她独居的这几十年,才真像是人过的日子。

  她有两间住所,除了她惯常生活起居的茅草屋,她还在村尾的土坡上为自己修了一个墓。她故意把墓建在离乱葬岗很远的地方,因为她故意把死去的老伴埋在了乱葬岗。每天她除了侍弄庄稼和菜园,就是去修葺她的墓。如果不是她的老伴死在前面,或许她倒不用操心这个,不过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谁知道那个无情无义的死鬼不会把她扔在荒丘喂狗呢。

  她的墓修得很精致,墓门是从家里拆下来的,不过墓门口没有那么大,恰好够她弯腰走进去。刚开始,她一直担心会死在夏天,因为她的墓在夏天经常因暴雨积水,怎样也干不了,她必须用盆和瓢去清除积水。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不仅熬过了这么多狂风暴雨的夏天,冰冻三尺的寒冬也挺过来了。现在她去墓地,更多像是在履行某个职责,这俨然成为她的工作甚至是生活的一部分。至于墓地的用途,或许要等她临死,她才能再想起来吧!

  村里的小动物很多,她喜欢养一些在身边,或许是为了打发孤独吧,毕竟再讨厌群居的人也有内心孤寂的时候。不过她养小动物并不将它们关起来或是用绳子拴住,像兔子,翠鸟这些长大了就放任其奔向田野或展翅天空。在她的墓地,她养过一些蛇,像土聋子和赤炼蛇都养过好几条,主要是防止过多的田鼠破坏她的墓。她的床下也有一个蛇洞,住一条很大的蝮蛇,有人无意间看见过那蛇从她家里爬出来晒太阳,据说那蛇盘起来有簸箕那么大,张开嘴有嘶鸣声,呵,那该养了很多年了吧。

  有趣的是,不知何时起,她在村里面竟像是幽灵一般地存在了,那多半起源于人们对她的不了解。可愈是如此,人们便愈是不想或者不敢去了解她,她也就彻彻底底地被孤立了。准确说来,她是被遗忘了,而这,或许恰好是常黑氏梦寐以求的结果吧!这样不仅在生前,甚至在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有人去打扰她,给她带去不幸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