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叩问了千万遍,石头沉默不语,于是继续叩问着...
--题记
以山石为岸的海是美的,站得高一点可以放任视线在海面延伸,直到与天相接。朝阳升起的时候,潮水渐渐退去,波浪一层层荡向远方,露出金色的沙子,红日在水洗的沙滩上熠熠生辉,只是忍不住海风有些微凉。
海岸曲曲折折,在左边的浅水湾里,停着一艘巨大的轮船,随着潮水的退去,轮船搁浅了,歪歪地陷在沙滩里,巍然不动。我爬下山去,踩着沙滩向轮船走去。出海的渔夫挑着收获挨个迎面走来,捕鱼的船都停在了浅水湾。我和歇担的渔夫搭上话,询问那艘轮船的来历,渔夫回头看了看轮船,长叹一声,又踹了口气说了起来。
“哪里是船呐,就是块大石头。有一年村子里来了一伙人,认为这块石头单独立在浅水湾,可以作些雕刻,就把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召集起来,征求我们的意见。大伙讨论一番,觉着没啥坏处,就同意了,现在想起来没后悔死。”
渔夫说到这里,拿脖子上的毛巾揩了揩额头上的汗水。他的脸呈国字,五官和这山石一样,像是刀刻的一般。经年累月的海风吹进额头深深的皱纹,阳光只把黑色的油彩抹在他的面庞上。他的话头很足,于是点了一支香烟,还客气地递给我一支。
“做石雕我们不懂,但是要雕个什么东西,我们想了很久。我们村全部是渔民,除了织网捕鱼,没啥手艺,渔船也都是请外来的木匠定制。造一艘船可不便宜,我们村最大的渔船是好几户人家合伙才造起来的,也不过二十来米长。出海打鱼看着那些大渔船,心里不是滋味,总想着我们村何时也能造艘大船把海上的渔船都比下去。最后我们一致定下来,要雕就雕一艘轮船。
“刚开始,全村都高兴坏了,那石头总有百来米长,三十多米高,这要是雕成了,准出名。那伙人也是兴奋得很,过了一个月,就在石头边盖了木屋,大大小小的机器堆满了山坡。每天出海回来,我们都会去帮忙运石头,给他们送新鲜的海鱼,闲下来的时候,婆娘们还会去帮忙做饭。为了这轮船早日完工,没有人不愿意出多一分力。”
渔夫的说话有些激昂,仿佛又置身到那热火朝天的工程中去。太阳越来越高,海面却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小阵热浪在空气里回旋。担子里的鱼有的还在翕张,有的已经沉默。香烟燃到烟头,他接上一支继续说道。
“就这样,三个多月过去了,轮船的形出来了,船头、船尾、船舱、甲板、船帆,还有那锚,多么壮观呵,看着都得劲。可就在这时,雕刻工程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当中有个工程设计师是主事的,他跟我们解释说,雏形虽然出来了,但是接下来的工程却更加复杂,以他们现有的设备还不足以完成那些精细化的雕刻。
“怎么办呢?设计师说要添置几套设备,不出两个月,就可以完工,只是他们实在拿不出多余的资金。这个当口,谁也不愿意让这个工程半途而废,否则我们三个多月的努力和期待都将作废。村里集资买设备是唯一的办法,当时并没有人反对,家家户户都出了钱。我出的算少,可也是一年的收入了。”
我忍不住插了句:“那这添置的设备呢?算你们的还是他们的呢?”
“后悔就后悔在这里了,我们只要大轮船,机器有什么用呢?你还别说,那伙人还真行,机器买来后,那轮船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逼真,仿佛那就是能够开出海去捕鱼的大轮船一样。两个月后,工程正式竣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了,只是那锚上的链条未断。”
“这不是挺好的么,还后悔什么呢?”我疑惑着问。
“竣工的时候,我们摆了酒庆祝,全村人都来了,造船的人也都来了。酒喝的很开心,我们说遍了感谢的话,置办了最贵重的礼物。可是就在酒席要散的时候,那工程设计师却说了句不是人的话。”
“什么话?”我下意识问道。
“'我们在这里忙活了大半年,还是结算一下工程费用吧。'他娘的,当时一听这话,简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全村人都呆住了。大家又都喝了酒,粗声大气吵了几句就动了拳脚,他们人少,几乎都受了伤。
“等到酒醒过来,他们也不再理论,开着机器就往那船上撞,等我们赶过去时,锚上的链条已经断了十几米的缺。心疼啊!没办法,那船实在太逼真了,舍不得,况且我们已经出钱置办了机器,这船也有我们的心血啊!”
他的讲话已是无奈之言了。看着沙子已经在阳光下泛白,风扬起一阵掉进卷起的裤管里,也落在完全沉默的鱼身上。他没有再说下去,大概也没必要再说了。
我和渔夫作别,看着他的担子在肩上一高一低地往前移,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足印,而这足印天天都在复印,这时我竟然想着这担鱼值多少钱。
我终于还是来到轮船边了,被撞断的石链用了细细的铁链代替,多少有些不协调。锚是完好的,被渔民们用作码头,大小不一的渔船围绕着锚锁住,早上潮水涨起来就可以从此出海。
我伸脚踢了踢那锚,想象着锚飞了起来,飞上了甲板,轮船开始随着潮水摇晃,浩浩荡荡地朝着茫茫大海驶去,归来时,鱼满舱,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