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以最大的真诚谢过了茫然的安提戈涅，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仿佛从溺水的昏迷中苏醒那样，再次找回了自己的生命。

　　巴顿终于明白了上帝是什么，他得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不过现在，他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穿过教堂，琉璃穹顶下，孩子们在神像下嬉戏。

　　大人们都去偏厅忏悔了，剃利神父便由着孩子们在正殿里玩耍。

　　“祂不会在乎的。”

　　巴顿还记得，那时老人露出了俏皮的笑容。

　　烛火摇晃，孩子们的影子被投到墙面上，和壁画上的天使一同起舞。

　　“巴顿！”

　　“来玩警察抓小偷吧，这次让你当警察！”

　　虎头虎脑的孩子发现了巴顿，他挥着手，大声喊道。

　　“下次吧丹尼斯，我有点累了。”

　　巴顿疲惫地抬起头。

　　“还有，别打扰到客人。”

　　大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他的脸被隐藏在帽檐下，在和巴顿照面时，男人将手放在胸前，向巴顿问好。

　　巴顿也划十字回应。

　　二人擦肩而过，巴顿看到了男人银白色的发尾。

　　是个不错的老绅士，他想。

　　院子里的野花开了，巴顿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如此美丽。

　　走入自己的房间，他关上门，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

　　“咳咳...”

　　巴顿从梦中惊醒，向窗外望去。

　　火，猛烈的大火！

　　不远处的教堂正殿燃起熊熊烈焰，火势凶猛，已经快要烧到他这里了。

　　连经年不散的浓雾都被火幕冲破，半边天空被染成赤色。

　　巴顿连忙跳下床，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向着正殿冲去。

　　火势过于凶猛，巴顿无数次想要冲进正殿，都被爆燃的空气给轰了出来。

　　“不，不...”

　　他低下头，手掌一片焦黑，皮肤被烫的开裂，裸露的肌肉透着恶心的红色。

　　孩子们还在里面！

　　他必须得进去，那些孩子们还在等着他。

　　他们一定很害怕吧，就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在自然突然露出的獠牙之下，除了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到。

　　他要抓紧了。

　　对了，剃利神父呢，他那么睿智，一定有办法。

　　还有杰克，他的好朋友克里斯蒂娜小姐是贵族，肯定能喊来很多人帮忙。

　　安娜修女，提塞亚牧师...

　　巴顿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身影，可是这里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了，他痛苦的捏紧了拳头，再次朝着火场发起冲锋。

　　“噼啪！”

　　木制的横梁再也忍受不了烈焰的炙烤，整个的绷断了。

　　随着横梁的倒坍，失去支撑的穹顶崩落大量的石块。

　　滚烫的石头落在巴顿身上，将他的衣服点燃，他只得脱下长袍，用皮肤直接承受火焰的炽热。

　　在他身后，空气爆燃，巴顿仿佛被炸弹袭击一样被掀出去很远。

　　他趴在地上，咳出几口鲜血，又挣扎着站起。

　　快了，神像就在不远处了。

　　孩子们还在等他。

　　燃尽的木炭落在他的背上，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烧伤，可巴顿却浑然不觉，只是沉默地向前。

　　终于，他走到了神像的脚下。

　　原本慈爱威严的天父像变得面目全非，祂的头颅不知为何落在了地上，无头的神像在火光中显得分外诡异。

　　而在那头颅旁，则是一堆小小的，黝黑的东西。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提起最后的力气跑了过去，脚底的皮肤早已被烤干风化，随着他的奔跑留下漆黑的脚印。

　　天父的头颅前，巴顿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

　　孩子们的焦尸粘在一块儿，不分彼此，他们就像生前那样要好。

　　侧卧的天父头颅面部凹陷，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他在嘲笑着巴顿的无能。

　　男人捡起一根白金色的发丝，轻轻一捏，它便碎成了几段。

　　“哈...”

　　巴顿想要怒吼，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高温的浓烟充斥着他的肺部，按理说，他早该死了。

　　最终他只能发出一声无力的嘲笑。

　　他俯下身子，女孩焦黑的脸上眼球暴起，布满血丝，再也不见那蓝宝石般美丽的模样。

　　巴顿亲吻那张骨质裸露的脸庞，他在地上蠕动了几下，靠在了孩子们身边。

　　“别怕，别怕，我在的...”

　　他的呢喃声渐渐微弱，在烈焰的爆鸣中如此微不足道。

　　是啊，他应该知道的...

　　上帝早就死了。

　　...

　　“你觉得如何呢，我的同胞。”

　　华美的房间中，贵气逼人的男子站起身，走到苏旭身后。

　　他扶着椅背，将脸凑得很近。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中不含一丝情绪。

　　“他的苦难，他的人生，你对此作何感想？”

　　“所以，这个临界是你弄出来的？”

　　苏旭转过头，和男人对视。

　　“谢兰。”

　　男人露出讥讽的笑容，他转过身，走到窗边。

　　他身上的长袍仿佛孕育着星海，无数星辰在其上流转生灭。

　　苏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像是一片荒原，唯有一棵枯树孤零零的插在干裂的冻土上。

　　“我可不屑于弄这些无聊的东西。”

　　“那你可真够恶趣味的，看着这样的故事都能笑出来。”

　　苏旭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巴顿的过去如此的凄惨。

　　“别这么冷淡嘛。”

　　谢兰转过身，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你我明明神交已久，第一次真正见面别搞得火药味那么重。”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我面前这个应该是幻影之类的东西吧？”

　　苏旭无情地揭穿了谢兰的谎言。

　　“都差不多，真的假的不重要。”

　　谢兰拉开苏旭身边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那么，你和这样恶趣味的我有什么区别吗？”

　　他笑容灿烂，伸出一只手指指向苏旭。

　　“你大概已经察觉到了吧。”

　　“什么？”

　　“现界并不是看起来那样稳固，各大学派，荒原，临界，无数暗流在表象下涌动。”

　　“普通人们根本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或许只是在某次午后的酣睡中，他们就会被拉入局中，作为棋子被肆意玩弄。”

　　“拥有力量的你，为什么对此坐视不理呢？”

　　“你连自己的力量都不去发掘，就打算一直当个学生？”

　　谢兰双手交叠，饶有兴致的看着苏旭。

　　“你是哪里来的蜘蛛侠吗？”

　　苏旭叹了口气。

　　“难道议会里的人都信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一套？”

　　“我已经累了，谢兰，你知道的。”

　　苏旭的身体微微后仰，他仰望着华丽的吊灯。

　　“我已经记不清我拥有过多少次的人生了，帝王，囚徒，圣者，罪人，我全都经历了无数次。”

　　“到最后，都是些无比贫乏的东西，就像巴顿所认为的那样。”

　　他坐直身子，和谢兰对视。

　　“我为什么要去做一个英雄呢？”

　　听完他的疑问，谢兰收起了笑容。

　　“是我弄错了。”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旭身边。

　　“帝王，圣者？”

　　男人的声音冷若冰霜。

　　他举起拳头，一拳狠狠地打在苏旭脸上。

　　“你不是我们的同胞，你不过是个婴儿罢了。”

　　他失望的摇了摇头，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苏旭，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你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凝滞的空气笼罩在上空，苏旭低着头，一言不发。

　　远处，巴顿的故事即将迎来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