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孤身一人直面逐渐“活过来的”城市。

　　原来所谓的生与死的颠倒是这个意思。

　　原本狂乱的人群在短暂的僵直后就像被收割的稻穗一般倒下了，唯有地上的血迹与燃烧的火焰证明他们曾经活过。

　　四周的高楼开始剧烈的摇晃，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远处，一盏路灯突兀地将自己拔出地面，向着远方奔去。

　　“阿，了阿，阿。”

　　莫名获得生命的无机物们发出无意义的低鸣，整座城市充斥着怪诞的氛围。

　　“轰隆！”

　　苏旭身旁的大楼以诡异的方式朝着他碾了过来，无数碎片从高空坠落。

　　大地破碎，地下的水管像是巨蟒一般舒展着身躯，消防栓、井盖、变电箱...无数人造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蠕动，它们有时会碰撞在一起，发出尖锐的悲鸣。

　　“这可真是...”

　　在这场怪异的狂欢里，苏旭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果然，留在这里是正确的选择。

　　随着临界的异变，那奇异的呼唤愈发明显。

　　隐约间，苏旭听见了细碎的声音，仿佛婴儿的啼哭。

　　爬行的大楼近在咫尺，在即将碾过苏旭的时候突然急刹，大楼剧烈的摇晃着，最终还是没有解体。

　　它发出指甲摩擦玻璃般的声音后，拐了个弯，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们好像很怕我。”

　　苏旭的四周没有任何活过来的人造物，仿佛都在躲避着他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一段时间后，那细碎的啼哭愈发明显，可是再也无法更加靠近苏旭了。

　　苏旭的视线越过世界的边界，向着虚空之处看去。

　　“原来如此。”

　　那东西被阻拦在了边界之外。

　　看来必须解决掉这个临界，才能把那东西找回来。

　　苏旭沉默了一会儿，身影慢慢变淡，消失在了原地。

　　...

　　熟悉的天花板。

　　苏旭转过身，黑暗中，零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我回来了。”

　　“你去哪了？”

　　苏旭坐在床边，零走上前来坐在他身边，观察了一会，这才放下心来。

　　“我去了一个叫临界的地方...”

　　苏旭详细地描述了自己的见闻。

　　听完他的话，零眼中微光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觉得那些学派和古老者议会有关吗？”

　　苏旭问。

　　“不能确定，但大概率是他们弄出来的。”

　　零轻轻叹了口气。

　　“我大概清楚了，这段时间，我会去一些记忆里的地方，收集情报。”

　　“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临界对你来说完全不是威胁，要是想的话，你可以再去一次。”

　　“我认为你在那会有所收获。”

　　零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轻声说道。

　　“正有此意。”

　　...

　　“我去上学咯。”

　　告别了苏旭，零一个人坐在柜台里发呆。

　　这是书店开业的第二天了，还是没有任何客人。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书店的布局是苏旭设计的，进门便是一段玄关，两侧玻璃橱窗中挂着苏旭随手制作的小工艺品，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温和的光，走过玄关，左侧是一个不大的吧台，零平时就坐在吧台里看书。

　　一个下沉的平台处于书店一楼的中央，四周环绕分布了许多书架，店内灯光昏暗，与深色的书柜相互映衬，平添了几分神秘感，下沉平台正对着木制的楼梯。

　　书店二楼有一个小小的阅读区，四把椅子围着一张桌子，旁边是几个书架，苏旭说以后要学着冲咖啡给客人们喝。

　　再往里走是一扇门，连通着二人的生活区。

　　零对书店的设计非常满意，坐在这种氛围里，她的心情都愉快了几分。

　　可是为什么没人来呢？

　　零托着腮帮子，面无表情地思考着。

　　半晌，她起身离开书店。

　　“叮铃~”

　　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回响。

　　...

　　苏旭进入教室，已经临近早读时间，教室里的少年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尽情地挥洒着青春的活力。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空座位，走进教室。

　　那是柳时雨的位置，以往她都来得很早，今天不知为何还没来。

　　“旭哥，巧克力怎么样？”

　　放下书包，同桌的沈万三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道。

　　“我还没吃，给我姐姐了，她说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吃。”

　　苏旭昨天晚餐做了排骨和红烧肉，和零都认为不能吃甜食败了胃，就说好今天再吃。

　　他们都在尽量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你还有姐姐？”

　　沈万三眼睛瞪得老大，这是苏旭第一次和他说起家里的事情。

　　他觉得苏旭一定是那种隐士家族的长子，身上背负着神圣的使命。

　　不然怎么会长那么帅还不谈恋爱，而且每天都忙的要死。

　　“她肯定是个大美人！”

　　沈万三举起了大拇指。

　　零的长相...与其说是美，不如说是可爱，可她经历万载的淡漠气质又让她显得分外神秘，很难去界定。

　　苏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点了点头。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随着班主任走进教室，躁动的年轻人们很快安静了下来。

　　贺勇先是看了一眼柳时雨的座位，才开口说道。

　　“啊，今天学习委员请假了，好像是哪个亲戚去世了来着。”

　　“那就班长来带早读吧。”

　　说完，他小手一挥舞，头顶仅存的几根毛随风飘荡。

　　柳时雨的亲戚去世了？

　　苏旭没有多想，从包里掏出语文书。

　　他看了几眼，不顾沈万三玩味的眼神，趴在了桌上。

　　感觉不如睡觉。

　　...

　　下课铃响起，谢绝了几个同学的邀请后，苏旭再次来到了乐器室。

　　熟悉的钢琴声飘入他的耳中，还是那种想要将钢琴和自己杂碎的暴躁感。

　　不过即便倾注了过剩的情感，节奏和韵律仍然十分出色，苏旭甚至还听出了明显的强弱关系。

　　他推开门，焦躁的琴声戛然而止。

　　短发女孩转过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烦，注视着走入房间的苏旭。

　　“你要用琴吗？”

　　一对柳叶眉微蹙，女孩问苏旭。

　　“我不用，你继续弹吧。”

　　苏旭面带微笑，忽略了女孩淡淡的不爽，自顾自地走到后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继续演奏。

　　她弓着身子，手指飞快地敲击在琴键上，那副姿态就像是在和钢琴搏斗一般。

　　本来应该是婉转悠扬的曲调，却被女孩粗暴地随手改写，变成了丧钟的低鸣。

　　她越弹越快，整个人都倒伏在钢琴上，指尖翻飞，一头黑发凌乱地盖在头上，遮住了她的脸。

　　终于，一曲终了，女孩喘着粗气，脸上隐约可见汗水滴落。

　　“所以，这位同学，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她转过头，被头发遮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苏旭有些好奇，她好像在压抑着某种情绪，却极力地保持礼貌。

　　愤怒，恐惧，迷茫？

　　“我只是被你的琴声吸引了而已。”

　　忽略了女孩略带侵略性的语气，苏旭面带微笑。

　　“我叫苏旭，你呢？”

　　“...”

　　女孩被他这副模样弄得一愣，好一会后才转过身去，抚摸着琴键。

　　“这种拳击一样的演奏有什么好听的？”

　　她像是在问苏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赵烛心。”

　　说罢，她双手重重按下，雄浑的低音回荡在乐器室里，演奏再次开始了。

　　夕阳静照，少年在低垂的暮光面带笑意。

　　女孩全身心的投入在演奏里，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厮杀。

　　苏旭在听了三首歌后便悄然离开了乐器室，待到赵烛心再次回过头，座位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身影。

　　“怪人...”

　　她嘀咕着，也起身离开了。

　　...

　　“零，吃饭咯。”

　　书店二楼，苏旭呼唤着名义上的姐姐的名字。

　　“嗒嗒嗒~”

　　娇小的身影从昏黄的灯光中浮现出来，零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二楼。

　　待到两人都坐好，苏旭这才提起筷子。

　　“我觉得咱得给书店起个名字。”

　　“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旭夹了一块肉，看向零。

　　“那个一会儿再说。”

　　零看着苏旭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盒子，递给苏旭。

　　红花瓣的最新款...

　　苏旭有些惊讶地看向零。

　　“苏旭，谢谢你...”

　　女孩轻声说道，她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声音在烟火气中显得柔软了几分。

　　“很多事都是。”

　　看着那对绿宝石般的瞳孔，苏旭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谢。”

　　“我也...很感谢你。”

　　他摸了摸鼻梁，连续夹了好几次肉放到零的碗里，堆起一座小山。

　　余光中，他注意到零一直戴着的手镯不见了。

　　那镯子是纯银打造的，上面镶嵌了许多宝石，零十分珍惜它，连打碎幻象时都特意护着它。

　　现在却...

　　“我和你说好的。”

　　零注意到苏旭的目光，轻声说道。

　　见状，苏旭不再窘迫，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见他这样，零也放下心来，低头处理碗里的小山。

　　两人就这样在柔软的灯光里沉浸于此刻的安宁。

　　“要是小白也在就好了。”

　　半晌，零抬起头，目光微垂。

　　“我会想办法的。”

　　苏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