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白,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天已经快要亮了,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而我和这位粉丝,聊了整整一夜。
这不是一个大V该做的事情,好在,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问啊……」我翻了个身,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Jennifer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她的问题让我心头一惊,不自觉地清醒了许多。
「那个……我不是说了故事纯属虚构吗……」
「好吧……那……就是说,实际上不存在这个人?」
我沉默了。
有人明明存在着,却偏偏要不存在才合情合理。
可是过于合理的结果,又往往会让人有些失望。
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怪人,同时却也不想让她失望。
「存在,只是没有故事里写的这么夸张,总之就是个普通人,不要多想。」
说完,我把语音的话筒给关闭了。
因为怕自己叫出声来,还好,我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烈,反而是比较镇定。
我家住在六楼,然而窗子上,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贴着一只壁虎。
「喂?老白?能听见我说话吗?」
「啊……能。」我打开话筒,死死地盯着窗子上的那只壁虎。
在我所居住的这个县城里,绝对不可能出现壁虎这种动物。
因为这并不合理。
02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一个人越是关注什么事情,那件事情发生的概率就会越大。
许多女人在怀孕之后,会发现自己身边的孕妇好像越来越多,就连平时走在路上的孕妇也变多了。
这就是更加关注的原因。
我发现这是一个增长式的循环,从我开始关注自己的预兆梦开始,再到可以进入别人的梦里成为结梦师,后来又发现自己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总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发生的越来越频繁。
也许是我在关注这些不合理的事情,所以在我的身边,不合理的事情出现的概率,变得越来越大。
难怪古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直到我聊完天挂断语音,凌晨四点,那个壁虎仍然是一动不动的状态。
半小时前,我家的猫就跳到窗子上,隔着玻璃闻那只壁虎,有时候用爪子拍两下窗子。
而现在,猫已经对它不感兴趣了。
因为壁虎从始至终,一动不动,显得很不解风情。
「我给你报价四千五吧,不过,你现在也可以自己发布任务了。」
听完Jennifer的话,我登上论坛打算自己发布任务。
四千五?可熟人坑?当我是傻子吗?
一个问题而已。(为什么我家窗子上会出现壁虎?)
我真没想到,发布任务需要5520个超自然币,充值1块钱是1.2个超自然币,折合人民币就是……四千六???
她就是故意的,没个好心眼儿。
估摸着只要我发完任务,她就会马上把任务接下来,赚四千六,相比直接求助她,还多了一百。
可以,滴水不漏,稳赚不赔。
别说是见过面的朋友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嗯……理解。
个屁啊,Jennifer这个奸商!
「你有毒吧?赚那么多钱干啥使啊?」
她回的贼快,「要你管,钱多不扎手。」
「大哥,就一个问题而已,要不然你告诉我有没有危险也行。」
「你这危险可大了,我劝你赶紧付费咨询一下,不然出现任何后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没钱!」
「再见。」
擦……
谢谢。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没有危险。
因为真有危险的时候,Jennifer不会这么跟我开玩笑的。
她是个好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是一个奸商。(就是提个醒,后面不会讲她是如何奸商的。)
03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壁虎就不见了,这个事搁置了许多天,渐渐的我也有些忘记了。
直到陶喜来到我的办公室。
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来取护士证的,「叫什么名?」
「陶喜。」
「好的稍等。」
她听完后也不吱声,乖乖地坐在一旁等着。
我在那沓的护士证里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没有你的名啊?你确认你的护士证在这吗?」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护士。」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有点“哏”,啥是“哏”呢?我理解东北话里“哏”的意思就是:墨迹,说话说不全,回话也慢,做事也慢,你跟她说一句话,她反应好半天才回你。
这就是“哏”。
对付这种人,你得把话说清楚了,尽量不要绕弯,不然她很难听懂。
「嗯……这样,你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你要来做什么?是找人还是取证还是办事?」
她笑了笑,「我要找人。」
「找谁?」
「结梦师,白鞍。」
我站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谁介绍你来的?」
「没人介绍,这批的新人没有几个,我是看到了你的简介,所以才来找你的。」
「简介?」我在回想,难道在我工作之前,我投过什么简历,上面写了“结梦师”?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又不傻,更何况我没工作之前,也还没有成为结梦师啊?
「前阵子你申请了实体基地的通行证。」她笑眯眯地掏出一张紫色的卡片,「就是这个东西,我闺蜜在那边工作,有次吃饭她把文件带去了,出于好奇我就想看看今年新人们的特殊能力,就看到你的申请表了。」
「嗷对,是Jennifer帮我申请的,我想起来了。」我看着她手里的卡片,上面写着【医生陶喜】,「我的卡片是黑色的,夜里可以发光。」
「噗——」她像忍不住似的咯咯地笑了半天。
「这……有什么可笑的?」
「卡片是根据人的个性生成的。」她憋着笑,眨巴着大眼睛看我,「我就是在想,什么性格的人会出现夜光这个功能,咯咯咯……」
啊……这个人,好像还有些自来熟呢。
不过还挺可爱的。
由此我也注意到了一个现象,“哏”和“自来熟”好像都不是什么太好的词汇,但是只要加上“好看”,最终就会变成“可爱”。
「我看你卡片上写的医生,是由于医术特别高超才进入基地的么?」
她不再说话了,是我坏了规矩, Jennifer提醒过我,特殊能力这事可以观察,但是不能随便问,那很不礼貌,除非别人主动去告诉你。
可是转念一想,陶喜从朋友那看我的申请表,好像也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怕就怕,当你不守规矩时,对方却突然正经起来,那就很尴尬。
这就像某个女演员想要上位,而那导演却突然骂道:“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如此轻浮?!把衣服穿上,滚出去!”
好了,尴尬。
再比如,你听朋友说车被交警扣了只要塞钱就行,你也学着那么干,结果车没取出来,还加了项贿赂的罪名。
嗯,尴尬。
是非对错的学问大着呢,这里面往往掺杂着运气的成分,有时候你把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是拾金不昧,全校表扬;有时候却又会变成:“这孩子是脑瘫吧?”
04
「我想让你帮忙造一个梦,进入我的梦里,然后让梦里出现这些人。」说着,她拿出了一沓相片。
「你的意思是在你的梦里造出这些人?」
「是的。」
「这……造出形象倒是没有很大的问题,但是这些人的性格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啊。」
「你不能让他们直接出现在我的梦里吗?」
「不能,我只能靠想象。」
「可是我记得你简介里写的可以让已经过世的人和客户交谈。」
Jennifer到底都瞎写了什么啊……
「并不是这样,我的能力就是进入别人的梦境里,如果那个时候正好有人的灵魂也在那个梦境里,我也能和那些灵魂交谈。」
「明白了。」她拿出手机,「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加呗,你扫我吧。」我从手机里调出二维码,「你不是本地的吧?」
「家在哈尔滨,离这也不是很远。」
「好了。」我点了同意,「不好意思啊,让你白跑一趟,那个简介是Jennifer写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没关系的!我理解,她也是为了提高通过率吧,以前见过占卜师一面,是个很好的姑娘。」她朝我这凑近了一些,「你们在恋爱吗?」
「不是!怎么可能呢。」我赶紧否认。
「那你有女朋友吗?」
我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唾沫,上下打量着她,开了个玩笑,「分情况吧。」
她先是绕有深意地笑着,看着她的笑,我觉得自己之前是误会她了,她很聪明,显然也能听懂“绕着弯”的话。
“分情况”的意思就是:平时不是单身,但有美女投怀送抱的时候,就是单身。
我觉得,如果自己解释一下,是想测试她的人品,再以此决定要不要帮她的忙,可能没人会信吧。
总而言之,她先是笑着,没一会,却又哭了。
在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的时候,就哭了。
她赶紧坐直身体,用手指抹自己脸上的眼泪,然后又咯咯咯地笑,说自己像精神病似的。
突然间,我想起自己也和人说过类似的话:「对不起啊……我好像个精神病似的。」
「没有啊,你才不是精神病呢!只不过有些人不能理解你罢了!」我学着那个粉丝的语气,很肯定地告诉陶喜。
结果她又哭了,哭的更加难受,视线盯着桌子上的那些照片。
我有些发蒙,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桌子上的那些照片,只感觉她应该经历过许多事情。
「这些照片里的人,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我试探地问道,脑海里想出了很多天灾人祸的场景,比如飞机失事什么的。
她抹眼泪,「没有,我只是……哎呀……可能我就是比较奇怪,事实就是事实嘛,我怎么就是接受不了呢……」
「像这样的事,难受很正常的,想哭就哭吧,我不拦你,未尝他人苦莫劝人大度。」我也不再多问了,免得她更加难受。
可她却又不哭了,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法生过似的,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你看,这个就是我闺蜜,好看吧?想象出来的也可以,你就让她出现在我的梦里,只要是照片里的这个样子就可以了。」
「啊……这没什么问题,我会帮你的。」
「真的吗!」她噌地站起来,吓了我一跳。
「嗯,只要我答应过了,就会去做的。」
「那你每天让我在梦里见一个人可以吗?」她把所有的照片都推给我。
我皱下了眉头。
这人不知道见好就收。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我对她的印象瞬间低落到了谷底,全然感觉不到她有任何可爱的地方了。
但这也不代表她并不可怜。
「我尽量吧……」
05
个十百千万。
两万元的转账。
难怪她“求”我帮忙“求”得那么理直气壮,原来早就想好会给我报酬了。
「不用给钱!我退给你。」
「别!!请你一定收着,我知道你不收钱,但这不是我要找你帮忙才给的报酬,而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出于敬佩才给你的。」
这个理由好像说得过去啊……
我才不是什么做好事不收报酬的圣人,正相反,我嫉妒像Jennifer那样的有钱人嫉妒的要死。
凭啥所有人都能靠着特殊能力赚钱,我就不能?
到底凭啥?
收!
这可是两万啊!
对我来说,太特么重要了。
「好吧……」我还显得挺勉强的。
06
初中的时候,和朋友玩闹,硬生生地把脚摔骨折过一次。
痛得要死。
班主任把我送到医院,背着我楼上楼下的跑,我爸赶到的时候,医生正准备要给我拍X光片。
「把他的鞋脱下来。」医生说。
我爸给我脱鞋,我痛的嗷嗷直叫。
班主任在一旁坐着,边擦汗边说了句:「男子汉,坚强点。」
我想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坚强的。
所谓坚强,就是明明很痛,也要装逼地一声不吭。
医生说:骨头没有粉碎,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开刀,另一个种是“老方法”。
据说“老方法”好的较快,可以少耽误点学业。
「不打麻药,你能行吗?」
「我行!」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当时我是被班主任给洗脑了。
于是中医骨伤的大夫,把我脚踝错位的骨头生拽出来,再对好位置,全程我也忘记多长时间了。
总之超疼,我强忍着,冷汗直流,但始终都咬着牙,没有哀嚎。
那时候满脑子,都是班主任的话。
可我没想到,他这一句话,竟然跟了我这么多年。
单位的楼梯口,陶喜蹲在我的旁边,「疼吗?」
「疼。」我简短截说,「我把钱还给你,你帮我叫下救护车。」
「你真疼吗?不会是逗我吧?」
「我骨折了,按我说的做,别墨迹。」
五分钟前,我踩空了楼梯。
报应来得太快,我只是收了两万块钱而已,而且人家都说了,是敬佩我才给我的,不是报酬!
但我还是骨折了,这特么是天能干出的事?
07
陶喜没有叫救护车,她费了半天劲,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刀。
出鞘以后,像是军刀,相当锋利。
我想起了她的卡片上写着【医生陶喜】。
「你要干什么!」我赶紧制止她,「不会是想在这里给我开刀吧?这什么刀啊?」
她没吭声,撸起了自己左臂的袖子。
胳膊上数不清有多少道疤痕,来不及震惊的时候,她已经又朝自己的手腕后划了一刀。
「快喝,别浪费。」
「啥?」我知道她的意思,原来这就是她的特殊能力,但是闹呢?我又不是吸血鬼!
「赶紧!最烦磨磨唧唧的人!这么哏呢!」她直接将手臂怼到我的嘴上。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一般来讲,小说在这个时候,往往她的血应该非但不苦,反而甘甜。
但我发现,还是俗话说得对。
太鸡儿难喝了,简直怀疑人生。
08
我已经跟个没事人一样了,可陶喜却在给自己的伤口缠绕纱布。
她竟然随身带着军刀和纱布,她是怎么想的呢。
我把钱还给了她,虽然我很敬佩她,但最主要的理由还是——我怕遭到报应。
有人心甘情愿地做个好人。
有人被迫才做。
「你一般几点睡觉?」我问她,因为我感觉口袋里的相片变沉了,这个忙,我要当回事地帮她。
「十一二点吧。」她系好绷带,「可以啦,走吧。」
「好的,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能让你见到照片里的这些人。」我开始自找麻烦,「等我犯气喘的时候,只要他们还没去那个地方,我就能找到他们,然后让他们托梦给你。」
「托梦?那不是死人才能做的事情吗?」
「对啊……他们不是……」我欲言又止。
「哎呀你误会了!那些照片里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呢!」
09
在车上的一路我都沉默着。
她给我送回家,然后离开了这个城市。
医者真的难以自医。
陶喜也真的很讨人喜。
她的血能治愈任何人的伤痛,却唯独不能拯救自己。
癌症,一听到这个词,就想到小说和电视剧之类,好像离我特别遥远似的。
遥远的就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会走到生命终结的那天,却难以出于这个理由好好珍惜当下的生活。
我难以忘记胳膊上的那些伤疤,想着那些疤痕一定还有重叠着的吧?
血能救人,这个能力是很特殊,但是每次割自己的时候,一定也很疼吧?
即使是在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也不想给照片里的那些人造成任何麻烦,甚至不想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记忆。
「对我的记忆越多,等我走了以后,对他们的伤害就越深。」这是她的原话。
在车里的时候,我想劝她,也许你一个人去国外疗养,并不是正确的事情,因为你的朋友和家人们或许会因你的突然消失,而更担心你。
但我不愿意这么说,即使她的这个选择真是自私的,她也完全有这个资格,就凭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在这个时候,她有权力做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10
三楼的小女孩名叫郭静,喜欢叠纸飞机去思念一个人。
即使那个人,永远也没办法再回来了。
我敲了敲她的家门,是她爸爸开的门。
见了我就要拉我进去,说正做好饭,非要跟我喝点。
这家人还真是很好呢,原本以为,他们在听完真相之后,会把我给赶出去的。
正常的家长,都会担心疯子会影响到自己的女儿吧?
可这家人,显然不太正常,他们居然相信我说的一切,并且答应给我保密。
我还记得那时我跟他们说,「没必要保密,反正不会有人信的。」
郭静见我来了,蹦蹦哒哒地跑过来,像个考拉似的抱在我腿上,「叔叔!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郭静。」我小心翼翼地挣脱她,说,「这阵子你可能梦不到张浩宇了,我要帮一个阿姨的忙,她得了病,可能再过不久就会离开人世了,所以我想在这阵子,让她见到她想见到的人,可以吗?」
她没说话,过了一会,转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吃个橘子吧?」郭静的妈妈给我拿了个橘子。
「不吃了,不好意思啊姐,郭静刚好一些,我太着急了,不该在这时候不帮她的。」
「我们理解的,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一会我去说她。」
「叔叔!」郭静跑过来,给了我一张金色裁纸叠的纸飞机,「这个送给你。」
是很复杂的那种纸飞机,上面还用荧光笔画着卡通图案,应该是两头小熊?我看不太出来,也不好意思问她,毕竟是份心意,怎么能嫌弃她的画工呢。
「谢谢郭静。」我摸摸她的小脑袋,「刚才叔叔说的你明白了吗?」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阿姨好可怜呀……」
她说这句话时候的那个小表情,太可爱了。
愁眉苦脸,但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郭静也是一个特别善良的女孩子呢。
和这家人道别以后,我上楼回到了家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并没有急着睡觉,而是将那架纸飞机写上了“张浩宇”的名字,偷偷给烧掉了。
她既然这么信我,那我也应该相信她不是么?
这个世界,我也并不是很了解啊。
所以,我凭什么要这么笃定“张浩宇永远都不会回来”这件事情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要相信,叠纸飞机是有用的。
同时,我也要相信,前阵子出现的壁虎,绝对是某种预兆——壁虎的尾巴断了还能长出来,所以是预兆着自愈、痊愈。
我就这么认为着。
也就这么相信着。
因为……如果这么相信着的话,或许陶喜就会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