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谜底篇·贰 “不人不鬼”
“你说的都是真的?”
“没错,鬼虫本来就是徐家人变的。”
此刻我们正走在落穴下方数十里处的内壁空洞里,靠着从徐叔那借来的绳索我们成功下到了落穴中。落穴内壁上的窟窿里四通八达,我们不断寻找洞窟里向下的分支,一直向更低的位置前进,偶尔走到死路就用绳索挂在岩壁上继续往下。往复几次后。我们已经来到了相当深的位置,落穴仍旧深不见底,光线渐渐暗得必须点着防风灯,亮度的改变提醒着我们下降深度的变化。
固定好绳子,决明子抓住一端纵身跳下。他的动作异常轻盈,借着防风灯的光,我看到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平稳地落在下方的一个空洞内,绳子的末端连一点多余的摆动都没有,那头的决明子体重好像比外表看起来要轻很多。
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顺着绳子爬下去。
“你上次看到的那条鬼虫,极有可能就是徐三来的哥哥,族长的二儿子。”见我平稳落地后,决明子又开始发表他的看法:“大儿子可能是因为意外或者疫病夭折的,但是二儿子可是明明白白死于驱虫仪式。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一边检查着剩余绳子的长短一边问道。
“徐家新生儿的仪式,‘涤尘’,涤尘水服用要一直持续到新生儿出生后第一次驱虫仪式五天前,而且巧妙地卡在五天的时间上。这就是为了把直系亲属限制在一起。但是徐家两个孩子居然分开了,其中一定有些东西不对。”
“……”
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顺着洞穴中的通道继续向下,远远地,我看到了前方有灯。
“为什么到这么深的地方来?”
倒是决明子抢先问了出来。
“好像是徐三来。”我说。
决明子听完皱了皱眉。
“要绕开吗,那边的洞口可以跳出去。”
“等等。”决明子站定在原地,像是在认真听人说话,但这洞穴中绝没有除我们以外任何人的声音。
“绳子不多了,”我轻声提醒道,“这些真的够我们降到底吗?”
“当然不够,”他斩钉截铁地否定说,“你跟上去,跟在徐三来身边。那边出了个危险的家伙,我必须去一趟。”
“那边?”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这家伙跳来跳去为什么那么轻松。
“这个拿着,记住,如果突然感觉意识模糊就赶紧吃下去。”决明子说完,整个人忽然向下一缩,在他站着的位置,摆着几片叶子,叶子旁边,一个纸折的小人立在那里。小纸人手足细长,第三条腿高高立起,像根尾巴一样。
我无暇顾及决明子的恶趣味,捡起那几片叶子,那竟然就是前线哨站附近突然活过来的寄生植物的叶子。
远处的灯光远到几乎看不见了,我赶紧停下思索追了上去。
终于赶在他再一次借助绳索下降之前追上了他。
徐三来见到我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吃惊,或许还不如我发现他时来得惊讶。
“是你啊,那位大师呢。”
“他在处理另外的事情。你在做什么。”
“今年我终于够年龄参加仪式了,想往深处走走,找一找我哥哥。”
“他可能会在这么深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三来沉吟道,“自从去年那次觉得哥哥回来过以后,我就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
“好像是在一个很暗的地方,上面远远地有光,我觉得很饿,那光里应该有什么我能吃的,所以我一直往上爬,爬了很久很久。”
“这个梦,是梦到在落穴里面吗?”
“以前我只是怀疑,”他点点头,“现在从这里看上去,和梦里的情况一样。”
据说双生子之间会有互相感应的现象,可能他真的在无意中看到了徐二眼中的景象。
我们结伴而行,借着绳子,继续荡到下方一个洞中。当我还在思考三来提到那个梦时,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挡在我身前。
“等等,有虫。”
前方,一只鬼虫趴在洞穴顶部,身体轻轻起伏,看不见头部。
“没事,让我来吧。”我取下匣子抱在怀里。
“不,不用,这些虫子不会主动攻击,我们继续前进就行。”三来说着,引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将信将疑地盯着头顶的巨虫,跟在他身后。这种东西在前线哨站旁给我的第一印象可一点都不温顺。猛然间,我一把将三来推向前。头顶的鬼虫摔到地上,在砸出的尘土中翻滚了一会儿重新站了起来。
飞扬的尘土后,那张只有嘴的脸对向了我这边。
“稍微躲一下!”虽然不懂鬼虫平时会不会袭击人,但这一次,这家伙是摆明了想要我们的命。
至少是,我的命。
鬼虫挺起的上半身从尘土后猛冲下来,太慢了,我向一边闪开,打开了匣子。巨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向着我手上的匣子冲过来,无数的节肢荡起更多的灰尘,在防风灯的灯光下白茫茫的一片。
我将匣子立在原地,抽出匣中的树枝。
这个匣子既不是装尸体的棺材,内部也没有藏着什么绝世宝剑,里面有的,只有一根从出生起就陪伴着我的干枯树枝。
趁着鬼虫爬行的间隙,我迅速绕到它的侧面。
上一次遭遇已经让我意识到,这些虫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厉害,也难怪历年驱虫仪式中普通村民也能杀死鬼虫。
但是那就引出了另一个疑问,鬼虫当真如此可怕吗?如果前些年它们的体型更小,白崖的虫灾,或许并没有到需要靠外来人援助的地步。就算会有伤亡,白崖村的人为什么没能下定决心一路杀下去根除虫灾?
除非这些虫子是杀不完的,每一年都有无数的鬼虫从落穴爬出去。
在这个位置,只需一下!手中的武器砍下去几乎将鬼虫一分为二,黑烟散去,它又变回了树枝的形状。
三来躲在前方洞穴的一个拐角处,伸出头望着这边的战况,我想要挥手示意他,动作却猛地停住了。
好晕,眼前的景象异样突兀地开始旋转,生活在平原上的定民刚来到行山上时会出现晕山症,这种症状我曾经在果林深有体会,但现在完全不同!与其说是感觉到脚下在移动,更像是双瞳在五官上四处乱跑,连带着血与经脉都被搅得稀烂,很晕,而且,痛得要死。
全身都很痛。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了下去,我强撑着抬起头,寻找徐三来的踪迹。
前方不远处,他也在经历着同样的痛苦。
疼痛感、眩晕感、一切糟糕的感觉持续刺激着,我感觉内心一股无名火起。
我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树枝反握,然后猛刺向自己,以别人的视角,我一定像是在自我了断吧。
血没有流出来,白色的光沿着树枝蜿蜒前行,疼痛和眩晕都得到了缓解。
但另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了上来,失重。
我很熟悉这种感觉,下坠,不断下坠,仿佛没有尽头,然后,在等待落地的恐慌中睡去。这正是我过去一度失去意识的前兆。
双手松开树枝,拼命抓着地面的尘土,我需要这样的实感来抵抗失重的感觉。意识不断流失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刚刚决明子给的什么东西来着。
我赶紧掏出决明子给的叶子,以最快的速度塞进嘴里,连咀嚼都没有就拼命咽下去。
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失重感居然慢慢消退了。决明子在这种时候总是意外的靠谱,我松了一口气,睁开眼。
然而眼前的事物几乎让我刚刚回归的意识再次坠落到落穴深处!
我看到面前是一条变化不完全的鬼虫。
每一根步足在丑陋的体表一伸一缩还未稳定,臃肿的身体正在缩小,占着大半张脸的巨口上方依稀能看出鼻子和眼睛。细看之下,那张脸居然是徐三来。
巨口大张着喘着气,对着我这边,不知是在求救,还是像先前的虫子一样打算吃了我。
我几乎震惊地不知该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看着巨虫慢慢地,又变回了躺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的徐三来。破碎的衣物像破布一样盖在他通红的身体上。
我想起决明子刚刚说的话,鬼虫果然是人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