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不再是永无止境的,在少年拼尽全力的奔跑下,很快就到了尽头,只要走下楼梯,他就能回到宽敞的大厅,那里有足够的空间与这个又聋又瞎的家伙斡旋。
整栋房子依旧在不断扭曲着,头顶的天花板逐渐剥落,脚下的地板也开始塌陷,从那些缺口处,闪烁出光芒来,头顶的蓝光与脚下的红光交相辉映,晃得少年有些睁不开眼。耳边隐隐隆隆作响,或许是房屋崩塌的声音,亦或是自己产生的幻听。随着距离楼梯口越来越近,光芒愈发晃眼,隆隆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把自己丢进了一朵巨大的雷云一般。
少年终于走到了楼道尽头,脚下就是连接大厅的楼梯,可是原本宽敞的大厅,此刻已经消失了。
那隆隆声不是幻觉,那大厅此刻已经化作了一台巨大的血肉搅拌机,一张血盆大口代替了搅拌锅,舌头化作的搅拌叶镶满了尖锐的利齿,缓慢又有力地旋转着,将所有落进嘴里的东西搅了个稀烂。那大嘴底部堆积着无数娃娃的残骸,肉泥混合着发丝不断企图向上攀爬,但是仅是向上爬出一步,便又被利齿搅碎,落回锅底。
“嘭,嘭……”身后的走廊传来碰撞声,扭动的怪物摸索着朝楼道走来,它像一只螃蟹一般爬行,剪刀刮过墙壁,留下一道道裂口,从裂口中却发出了尖利的警笛声。“你,在哪儿……”屋主摇头晃脑,声音沙哑又低沉,像含着一口浓痰,分明距离自己十分遥远,但是少年仍然能清晰地听见对方在说什么,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可即便如此,那只怪物还是跌跌撞撞地朝着自己走来。
眼瞅着怪物离自己越来越近,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将自己的断手轻轻抛向那血肉搅拌机,那断手掉在地上,随着阶梯滚向大嘴,在巨大的撕扯力下,扯断,粉碎,断裂的骨骼漆黑,断面里探出一根根草梗,原本柔软的肉块随着倾碾,漏出了镶嵌在肉块里的稻草杆,很快便化作了齑粉。
少年没有心思为自己的左臂悲哀,此刻他蜷缩在角落,死死盯着那个横冲直撞的怪物。他赌对了,那怪物不再盲目地乱冲,它兴奋地冲到楼梯口,拿自己的后脑勺盯着那个巨大的血肉搅拌机:“找到,你了。”它抽搐着一步步走向搅拌机,身后的少年大气不敢喘,黑洞洞的眼眶盯着自己,扭曲着的嘴像是嘲讽地笑,即便知道对方又聋又瞎,他依然不敢动弹。
怪物走到了大嘴前,随着那些黑白二色的粉末摇头晃脑,抬起的腿悬停在空中,迟迟不落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少年缓缓挪动着,只要他能挪到楼梯中间,就能拼一把把对方推下去搅个粉碎。还差一级,少年一边盯着一动不动的怪物,一边脚步轻挪,宁可慢,也不希望惊动那只怪物。
“嘻嘻……”少年脚步突然一顿,突兀响起的笑声让少年心中一寒,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怪物依旧保持着抬腿的动作,随便缝上的脑袋在重力的作用下摇摇晃晃,让那笑容变得更加惊悚。“找到,你了!”少年刚松了一口气,却再次听见了怪物的声音,嬉笑声与兴奋的言语混合在一起,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着。显然他早就被那怪物发现了,眼下只是如猫捉耗子般地戏弄他,少年不再畏手畏脚,跨出一步,撞向雕像般的怪物,只要将它推下去,自己便有一线生机。
感觉像是撞在了一尊石像上,怪物随着少年的撞击,迈出了迟迟没有落下的一脚,一脚踏空,它坠向了那血盆大口,很快,利齿搅拌叶袭来,顷刻间将它的身体卷得稀碎,丝线断裂,它的脑袋高高飞起,戏谑的狂笑依旧挂在脸上。
少年看着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被一点一点地碾成肉泥,直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缠绕在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世界只剩下搅拌机搅拌的隆隆声。别墅还在扭曲崩塌,曾经封锁自己的墙壁随着巨大的应力出现了缺口,不大,却足以让自己钻出去。少年不再关注屋主的尸骸,转身看着逐渐崩塌的墙壁,他该走了。
“嘻嘻……”
毫无预兆地,讪笑声再次响起,让少年的脚步为之一顿,随即便加快了步伐,他不敢回头,也不想回头。但是,他已经迈不开腿了。
搅拌机的桨叶已经停止旋转,别墅的扭曲也停滞了下来,整个世界犹如静止一般,除了那尖细的讪笑声。少年抬起头,看着从上方挂下来的,熟悉的旋涡状的脸,“找到,你了。”它重复着这句话,一点点贴近少年,操纵着原本搅拌锅底那些肉泥——现在是它的身体,攀上了少年的身躯。
屋主空洞的双眼钻出两条肉柱,那两条携带着利齿的肉柱灵活地钻进了少年的眼眶,只片刻,原本的光明便化作了黑暗,而后,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少年不由得张大嘴巴呼吸,却发现自己的下巴空空荡荡,清凉的风吹过,少年却感到无与伦比的轻松,似乎身体的重负已经离他而去,他的意识一直上升到了云端。
……
楼言跌坐在地上,蓝红色的闪光照亮了他惨白的脸,他又看见了那个全身被扭折的怪物,它从墙上边探出身子,艰难地翻过围墙,瘫倒在地上,然后抽搐着站起来,一步步朝着楼言挪动。“你,你到底要什么!”楼言崩溃地哭嚎着,他手脚并用,疯狂地后退,希望能远离那个该死的怪物。“找到,你了。”沉默的怪物说话了,它哂笑着,不为楼言的语言所动,以抽搐扭动的姿态不断前进着。
楼言嚎叫着逃跑,摔倒,又爬起,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逃,只奢求能逃离怪物的魔爪,忽然,他的脚下一空,一阵下坠感袭来,下一秒,他便狠狠地砸在一滩泥水里,他晃晃脑袋,从水中站起,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这哪是什么泥水,这是一个填满了肉泥与血水的泳池,破碎的骨片与残存的部分器官镶嵌在肉泥里,时不时露出一截蠕动的肠子,甚至连自己的肩膀上都挂着半截仍在滴血的肠子。
楼言寒毛直竖,快速地摘下那截肠子,温软黏腻的手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意涌上口腔,他擦擦嘴角,将眼中的热泪挤干净,强忍着恶心,踩着肉泥一步步爬上锈迹斑斑的梯子,再回头望去时,泳池里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甚至连瓷砖都仅仅只贴了一半。
寒风夹杂着细雪往楼言脖子里钻,这些不会融化的结晶依旧保留着它们应有的寒冷,楼言搓了搓胳膊,盯着黑洞洞的别墅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它走去,他一身短打扮,在这样的风雪天里,只怕会活活冻死。
透过门缝,别墅里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楼言畏首畏尾地打开门,里面却静的出奇,白子书与苏秦绵绵不绝的哀嚎声没有再响起,让楼言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老白!柒妈!大嘴!你们在吗!”他对着房子里大声呼唤,直到回音消失,也没听到三人的回应声。
楼言踏出一步,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扭转力掰着他的腿,顷刻间,他的腿便翻折了过来,就像那个扭曲的怪物。剧烈的疼痛冲击着楼言的大脑,让他下意识地惨叫了出来,他赶忙退出房子,摔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翻折的腿不断哀鸣,他恐惧地看着眼前的房子,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房子。
那是一个正在工作的,隆隆作响的搅拌机。
搅拌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哪怕它们已经沾满了鲜血与肉渣,它依旧搅和着锅里的肉泥,将它们与碎骨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楼言抱着腿,惊魂未定地看着搅拌机,渐渐地,从那堆肉泥里伸出了一只惨白的胳膊,修长,扭曲,它追随着搅拌机的节奏一起旋转,渐渐地,不只是手臂,头颅,驱赶,下身,那个扭曲的怪物从搅拌机里探出身子,笨拙地从搅拌机里爬出,伸长手臂抓向楼言。
楼言已经顾不得腿部传来那钻心的疼痛了,他涕泗横流,抠着地面努力地往外爬,随着残腿被怪物抓住,他的惨叫更加凄厉尖锐,双手死死抠住地面,直到指头破碎,指甲翻起,鲜血流淌一地,却依旧免不了被怪物拖走的命运。
搅拌机隆隆的运作声愈发清晰,就像催命的号角,楼言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卷进桨叶中,肌腱被扭折撕裂,骨骼移位粉碎,疼痛感灼烧着他的大脑,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从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哀鸣。很快,他的腹部便卷进了搅拌机,肠子扭转,然后从身体的缺口涌出,挂靠在桨叶上,像抽蚕丝一样从他身体里被抽了出来,紧接着,胸部,脖子,当他的头颅进入搅拌机时,惨叫声戛然而止,惊恐的表情随着桨叶的旋转被扭曲成了大大的笑容,双臂终于失去了力量,随着惯性被甩进了搅拌机里。
搅拌叶有条不紊地搅拌着,将人体的每个部位都细细地扭折一遍,却又谨慎地没有将其化作一团混杂着肉与骨的肉团,这具破烂的身体依旧维持着人形,却不如粉身碎骨。
一如那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