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一直在失败,不是两个人都没醒来,就是醒来之后身体或精神出了问题。那些失常了的人都是残次品,没有任何价值,于是就被乱棍打死后掩埋了。彭莱急的焦头烂额,他后悔当时出于谨慎只找了30个实验品。如果这些人死光了实验还没有成功,那就彻底玩完了。
没有机会再招募新的人了。短时间内他无法找到那么多生日相同的人,而且失去了祁导师当挡箭牌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研究员大量失踪。他之前向人们宣布过已经找到了志愿者参与临床实验,因此所有研究员都知道如果再招募志愿者一定是之前参与的人死了。招募实验室外面的人太冒险了,政府多半也不会同意。实验失败极有可能导致事情败露,那时候他就身败名裂了。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研究员和导师们被迫加班,当然他们被告知的理由是政府要派人来检查他们的研究成果。他们的工作报酬也增加了,因此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还像往常一样过着,一天吃三顿饭,其它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我不知道实验进行到哪一步了,也不知道之前成功了没有。其实是否成功与我都没有关系,失败了我是死,成功了我还是死。我希望我能死的痛快一点,最好是一觉睡去就不再醒来。
我强迫自己思考,这样生活还有些趣味可言。我开始梳理来101实验室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为什么所有失踪的人都和我同月同日生,但不是所有和我同月同日生的人都失踪。彭莱手握大权为什么要铤而走险,祁导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江环玉和彭莱为什么那么年轻,阿伟又是怎么认识并和江环玉谈恋爱的。还有那个大半夜给我递纸条的人是谁,他是想把我推向深渊吗。我给出了很多解释,但总有一部分说不通。我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把故事串联起来,但找不到也无所谓。很快这具身体就要换一个脑子来思考了,我的记忆就会被清空。
“当我的身体换了主人之后重新回到社会,别人会怎么看我?”我想,“他们或许觉得我受了什么刺激性格发生了改变吧。王斌是个聪明人,希望他能让我变得更受欢迎。”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王斌和我差不多大,身体还比我结实,为什么他换了我的身体就可以永生?只有老人换年轻人的身体才可以活的更久啊,哪有同龄人和同龄人换的道理。
“所以这些获胜者也不能永生!”我猛然惊醒,“我们都是实验品,最后能永生的是彭莱!”
这样就说得通了。彭莱年事已高,他想永远的活下去,于是开始研发永生药。为了确保成功,他找了我们一群人来测试药效。这些比赛只是增加趣味性,所以大楼里肯定有监控通向他办公室的屏幕。
可这样想我只觉得更加难受。彭莱只是个有权势的老头,我们的拼命挣扎在他眼里不过游戏。除了我和于大鹏以外别人应该都是全国的顶尖人才,而他们努力学习提升自己最后也只是为了满足一个人自私的欲望。即使我们被认为是独立的人,我们依旧无法掌控自己。我们为别人而活,为别人而死……
我头抵着墙壁哭了起来,眼泪滴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争输赢的人一定是失败者,因为赢家从来不争。而我是失败者中的失败者,真是草芥不如。可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想活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贱啊。
吃过饭,我倒在地上,倦意袭来。我的伤口好了许多,不会再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明天又是一模一样的一天,没有希望,但很美好。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之前的所有人全因为实验失败而死去了。明天就是我的审判日。
“就剩一次机会了,要是失败了咱们也得死。”办公室里,一个高级黑衣人托着头郁郁寡欢。
“真是疯了,怎么会有人觉得长生不老可行呢,痴心妄想!”另一个人愤怒的锤了一下桌子。
“可当初也是我们答应的这门差事。”
“不答应能行吗?不答应我们甚至活不到现在。”
“明天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和之前一样继续呗。顺其自然吧,反正本来早就要死了。”
“新药什么时候送来?”
“明天上午。我们下午实验。”
每天早上醒来时是一天中最痛苦的时候,身体僵直了一晚,需要活动活动。我先把身子撑起来,然后伸个懒腰。在我还没受伤时会做一套广播体操,现在只能微微转动上半身。我想即使现在把我放出去也是个废人了,彭莱该不会真的想要我的身体吧。
今天我醒的太早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早饭送来。我再也没见过祁导师那双熟悉的眼睛了,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我想等实验结束了这些黑衣人将何去何从,继续过正常的日子吗?不过祁导师是没机会回去继续当导师了,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个杀人犯。
过了一会儿,房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高级黑衣人走了进来。他将一个药丸和一杯水递到我面前:“将这枚药丸服下,这将减轻你下午的痛苦。”
我接过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异味。“这是什么啊?”我问。
“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请放心服用。”
我半信半疑,但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把药丸吞了下去。什么味道都没有,我的身体也没有产生异样的感觉。
黑衣人检查了一下我的口腔,确认我确实吃下了后关门离开了。
“看来轮到我了。”
我既害怕又激动。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但我的生活终于要发生一点不一样的事情了。我不用每天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思考人生,也不用为第二天可能发生的事担惊受怕。我要经历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只有我们这少数人才有资格体验。
吃过“最后一顿午餐”,我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自己的名字,好似这样我的身体就能记住他的主人。
“我叫钟新,曾经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无论今后哪一个渣滓寄生其中,我都叫钟新。”
“不过啊,请你善待他,”我又开始祈祷,“我小心的照顾了他24年,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你了。他很脆弱,请别让他受到伤害。”
门打开了,两个黑衣人推着轮椅走了进来。他们把我扶到轮椅上坐好,然后推着我走过走廊。我第一次被这么人性的对待,是送我上路的仪式吗?
下楼的时候,他们抬起了轮椅,就像车夫抬轿子一样把我平稳的送下去。我虽然害怕,心里却高兴的像个孩子。没想到临死前还能体验一下人上人的生活。
我被推进了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我来过这里!这不就是我当时逃跑的出口吗。我心中一阵悸动。
房间里还有一个高级黑衣人和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刚来时遇到的那个人。我被从轮椅上拎起来,放到铁床上,然后被铁链捆成大闸蟹。我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好像要从我身体里挣脱一样。
“这儿你熟悉吧?”那个高级黑衣人把头凑到我耳边。
我呆滞的看着他。
“不用回避,我知道你是从这里逃跑的。”他笑着,“整栋楼只有这一个出口。”
“只有一个?”我有点震惊。这么大的楼怎么只有一个结构诡异的出口,出去多麻烦啊。
“是啊。两头通风,只有一个口才能守得住秘密。”
“你们会遭报应的。”我恶狠狠的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放肆的笑了起来,“怕遭报应的人不会干这个活。我们本就是有罪之人,不怕报应。”
我愤怒的看着他,却哑口无言。
王斌被带了进来。他看起来很闲适,甚至还有些高兴。然后他被放倒在隔壁的一张铁床上。
“嘿,你们要干什么?”当两个黑衣人企图用铁链困住他时,他猛的坐了起来。
“先生,请不要惊慌。”高级黑衣人走了过来,“这么做只是为了方便实验成功,还请配合。”
“你们可别耍什么花样,我可是获胜者!”他愤怒的说。
“放心,不会的。”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们,然后乖乖躺下。他其实也别无选择,就算他们想对他做坏事,他也打不过这些拿枪的人。
他被绑了起来,然后转头看向我。我也看着他。
“你好。”他说。
“你好。”我冷淡的回应他。
这是我们俩最后的对话。
穿白大褂的人带上手套,推着小推车走到王斌的身边。他撸起王斌右胳膊的袖子,拿出酒精棉球在王斌的臂弯处消个毒,然后拿出一个针管和一瓶淡黄色的液体。好像之前他们给我注射过这个东西,但这次的计量要大的多。
他先吸取了一半的液体,朝空气中推了一点以确保针管通畅。我看见王斌的身体在颤抖,但他无法挣脱铁链的束缚。
针打了进去,王斌开始尖叫,还在大骂一些听不清的脏话。他叫的是那样凄惨以至于我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那个穿白大褂的人面无表情的走到了他身体的另一面,然后把另外的一部分药品从他的左胳膊打了进去。
王斌在挣扎,把铁链弄的哗哗作响,不过穿白大褂的人毫不在意。他把小车推到了我的旁边。此刻我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他撸起了我右胳膊的袖子,涂上冰冷的酒精。我把头扭向一边,心跳的越来越快。
那人拿起了针管,吸取了另一瓶透明的液体。然后他拍打了两下我的胳膊,把针头戳进了我的静脉里。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有难以忍受的疼痛,反而是觉得好冷。
他又打了另一针,但这次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窟,还只穿着一件单衣。我好像凝固住了,由内而外变得僵硬。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盈。
王斌不再动弹,我也合上了眼。房间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