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勇和陈永刚又开始了分头寻访。白龙沟村治保主任贺团团拿来一份名单,登记着村里会开车人的名字和地址。陈永刚一个一个找,有时能碰见人,有时还碰不到,街上说闲话怪话的村民还不少,让陈永刚很恼火。这一天趁早上凉快点,他又上了山,上次离开尼姑庙后,他的摩托没爬几百米,就是出故障了,害得他空档滑下来。这次他开到山上一个养猪户的山洼里。
这块山洼地势平坦,面积不小,建了一个几亩地的彩钢瓦大棚猪场。还没到跟前,猪粪的臭味就扑面而来,山里的清风也遮不住,棚前一侧有个四五米见方的大粪坑,一个粗橡胶管从棚里接出来,人一走近黑压压乌云般的大个绿头苍蝇们嗡地一声飞起了。陈永刚捂住鼻子往猪场里走,心想谁要是把仇人扔进这坑里,这罪真是受大了。不知怎的,脑子就冒里出来吴旭辉被人往下扔的画面。
“干啥的?这里不能随便进。”从旁边土屋里钻出来个中年壮汉,一边嚼着根儿黄瓜,一边喊话。他一看就是个养猪的,光着膀子,身上各处的脂肪鼓鼓地晃着,像是披在身上一件大号的皮水囊,要是给扎个洞,流出来的恐怕都是油。
“咋不能随便进,看看不行么?”
“你有啥事?养猪有啥看的,要是谈生意,就在这儿说。”
“这车是你开着呢?”陈永刚注意到场地上还停着辆农用三轮。
“你这小伙子咋话这么多?这车关你啥事么?”壮汉很不耐烦。
“我是镇上派出所的,来了解点情况。”
“派出所?我这儿有没犯什么法,就养个猪,能有啥事么?我老板也是的,为了省场地费,整天让人往山上跑,半夜没烟抽了,想买盒烟都没地方买。”
“山底下路边贴的寻人启事,你看见没?”
“没注意,一天到晚把人忙的,猪丢了我关心,人丢了我怂管!”
“你前一阵儿在山上有没有见过这辆车和这个人?”陈永刚只好拿出照片让这人看。
“镇税务所···,吴旭辉···,咦?”
“咋,你见过?”
“没有,没见过。”
“那你认识?”
“不认识。”
“那你刚才‘咦’啥?”陈永刚没有放过这胖子的一个字。
“你这小伙,我就不能‘咦’一下,我‘咦’他长得跟我一样胖行不?”
“老哥,这小伙子失踪了,家里老婆娃苦等了几个月了。”陈永刚换了语气,想激起一点同情。
“关我啥事么?”
“你知道啥你得配合公安办案,这人可能遇害了。要是知道啥不说,那就是帮凶!”
“你还吓唬我呢?”
“那让我进猪场看看。”陈永刚要往猪场里进
“那不行,你一个生人进去了,你走后,回头死一头猪,算谁的?安全防疫和保密,这作业重地生产场所,不能随便进。”汉子的身体一横,肉墙一样挡住了去路。
他越不让进,陈永刚越起疑心。他甚至想会不会吴旭辉藏猪圈里了,一刹那一些个藏尸案的血腥刺激场景闪进脑子里。
“我给你说,你不让我进,我到时申请了搜查证还能进,你今天不配和我,我不光申请搜查证,我还叫卫生防疫有关部门来查你,你看你这生意还做不?你配合我,有啥情况咱一说,你找我的人,你养你的猪。你看你能得罪起哪个公家部门?”陈永刚来了几句狠话。
“你嚣张啥你,你不就披着一身狗皮么?脱了你这身皮,你算个啥?你还威胁我,我不就是养个猪么?不让养了老板急我又不急,我就讨厌警察动不动想训个话,惹我?你是想跳进粪坑洗澡还是咋?”胖汉面露凶光,像一个发狠的野猪。
陈永刚没吓住人家,反而惹起了火,他心里一惊,看这身板,万一动起手来自己不一定有胜算,他们出门又不可能把枪带身上。心里紧张,但脸上还不能露怯,嘴照样硬着:
“你敢动警察,我就是看看地方问个话,你想跟警察动粗?”
“大宝!好好说话,你倒跟人喊啥呢?”土屋出来一个中年妇女,个头矮点儿,其他方面一看,跟这胖汉完完全全是夫妻相。
“同志,我这老公脾气不好,你别生气!”女人陪着笑。
陈永刚心里舒了口气,其实他正不知如何收场,心里想以后最好跟王晓勇一块上山,红黑脸分头唱,万一有事也要个照应。但是另一方面,他对吴旭辉在山里出事的念头更强烈了。什么叫“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深山野林遇恶人,杀机顿起,真有可能。他又想起那个老尼姑说的,吴旭辉也带一股恶气,他来收税,态度比自己还恶劣,然后两胖子硬碰硬,钢对钢,再然后,不是淹粪坑就是埋猪圈,太有可能了!这不一定就是他有哪个旧仇人,就是一次意外啊,大多数暴力犯罪是激情犯罪啊,书上怎么说的,百分之多少来着?今天这就是情景再现啊!可是半夜在桥头,也符合月黑杀人夜啊?难道目击的老头说了假话?不对,那路边和车上没什么痕迹啊,而且是在大路上,路过有车辆,没有可能。
“警察同志,咱到那边树荫下,坐着说。我再给你倒杯水。”胖女人指着场子门口一棵大槐树,树底下还放着一张小桌和两把小板凳。
“就你嘴长!不说话把你能憋死?”大宝气哼哼地数落老婆。
“嫂子,你客气!”陈永刚也嘴甜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女人缘。
“你刚才问他话,我在屋里听到了。我老公大宝他对税务所这个叫吴旭辉的有反应,是因为知道有这么个人。是咋回事呢?大宝他外甥在县城画乡食府当领班,我们也经常去拉泔水,他外甥提到过他们那儿原来有个女娃嫁给我们这个镇上税务所一个小伙了。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这你可以去落实,也没有啥。”大宝媳妇给陈永刚解释着。
“那你们在山上见过这人没有?”
“没有!”大宝喊道。
“老公,咱就按实际情况说,那又咋了么?咱又没把人家咋样?”大宝媳妇嗔怪着老公。
“同志,是这情况,就是天刚热,麦子还没黄那一阵,有一天他开车闯进猪场,问猪场情况,也要进去猪棚里看,跟我老公拌了几句嘴。然后就骂骂咧咧走了。”
“他都问什么了,什么时候走的?又去哪里了?”
“前后也就几分钟,就问养了多少头猪,一年多少产值,猪崽养成多长时间,一头猪卖多少钱,大概就这些吧。你说这些个情况吧,我们咋敢跟税务所的人说呢,再说有些情况老板清楚,我们只是干活拿工资的呀。因为这些个情况我老公就不想回答他,老板又没在,税务所那个胖小伙还要进棚子里看,所以就吵起来,其实就跟你俩刚才的情形差不多。老板再三交代,不让人随随便便进猪棚。这你们也得理解。对,你刚还问又去哪里了,这个我们真不清楚,都吵起来了怎么可能问呢?”
“那你们这儿交不交税呀?”
“这是人家老板的事,我们不管。不过我好像听老板说,像我们这种规模小的养殖户,国家是免税的。”
“那你让我进去看看,又咋了么?你跟我一块儿行不行,你是怕我给猪传染,还是怕我给猪投毒是怎么着?我这要不是为了工作,我都怕猪给我传染。你想我回去,我领导也得问我今天都干啥了,我说去了猪场,但是问了几句话,没进去查看。嫂子,你说我要这样回答,你要是领导,你满意不?领导肯定训我,你找人你不去查找,你光耍嘴皮子?嫂子,我要不是因为工作,我大热天爬什么山,钻什么猪圈啊!”陈永刚倒着苦水,变着法的说着。
“不说啦,都不容易,你想进就进吧。我能猜到你的意思,其实你想看的不是猪,对吧?不让你看,你也不死心。你只吃过猪肉,没见过养猪,对吧?我们只不过是怕你看了养猪不想吃猪肉了。”大宝老婆边说边带着陈永刚往猪棚走,还对大宝说:
“没啥,老公,公安找的是失踪的人,就让人家看看,他们又不收猪头税。”
胖嫂打开猪场的门,顺手在门边摁了灯的开关,黑漆漆的猪场马上亮堂堂的。灯亮的刹那,此起彼伏的哼叫声马上也起来了。“我们是喂的时候才开灯,喂完就关了,一是省电,二是让猪吃了就睡,就跟咱俗话说的,瓜吃笨长。说起来猪也不瓜,知道开灯了就有吃的,你看叫得欢的。”胖嫂跟陈永刚说笑着。
陈永刚不是没见过猪圈。农民家里养猪,一两头猪,猪圈五六平米见方,一个小门,钢筋栅栏或者木栅栏,给猪盖个小房房,也就是猪舍,门口矮墙里边有个石槽,也是食槽。猪圈墙高点儿的话,会在半墙处留个洞好给食槽里倒猪食。猪圈里猪舍以外的空地,一半是猪粪泥坑,一半是石板或是水泥地面。猪在被宰前,有小房子住,不会淋雨,可以晒太阳,也可以躺泥坑。
可是陈永刚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阵仗他真是开眼了。大棚里满满当当摆了四排大笼子,一排有几十个。有两排食槽,猪们头对头地可以从笼子里深处小半个头来。中间两排猪是屁股对屁股,所以笼子下面共有三排砌得带坡度的粪槽。每个笼子里只一头猪,笼子都是钢管焊接的,笼子的高低宽窄和长短,就比一头大猪站起来的尺寸稍微大点,也就是说猪在笼子里,可以卧,可以站,但是转个身都不行。陈永刚觉得,猪除了能吃饱,呆的地方比监狱的禁闭室还惨。灯下白花花一片,猪们嗷嗷叫着,一个个长睫毛双眼皮的大眼睛忽闪着,头随着人扭来扭去,大耳朵也跟着摆动。可是这次它们没盼来食物。
“这样好集中管理,猪长得快。我们还要给猪身上撒药粉,给他们冲洗呢。”胖嫂给陈永刚讲着,还带着丝得意。
棚里的一切都展露在陈永刚眼前,陈永刚身上发瘆,他想逃离。后来他晚上做梦都梦见过一群白花花的猪在哼叫着,一双双渴望的大眼睛,都是好奇惹的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