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月.惊闻变故
圣州。
大司库府。
建成已经超过千年、占地超过千亩的大司库府内宫殿重重叠叠,宏伟壮丽,庄严肃穆。府内更是古树参天,绿树成荫,红墙黄瓦,金碧辉煌。
虽是午夜,府中依然灯火辉煌。
白衣如雪、气质清新脱俗的大司库府的首席大弟子林月坐在府内湖中凉亭,正凭栏遥望天上明月,恬静沉思。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在戒律森严的大司库府,敢在林月面前这么没规矩,不用回头就知道,一定是她的六师妹、也是当今大司徒的长女孙雪琪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人还未到,孙雪琪的抱怨声就先传了过来。
林月回头看了看她,微微露出了笑容,却什么也没有说。
相比于林月的沉静,一身白衣、眉目如画的孙雪琪,虽然出身高贵,但却要刁蛮冲动的多。她知道林月的性格,一屁股坐在了她身边,气冲冲地说道:“河西省今年从大司库府领到的银两比去年是少了两成,但河西今年并未受灾,大司库府自然不会拨给他赈灾钱粮。布政使桂怀泰却不管这些,反倒向天王府上本,说大司库府挟私报复,故意克扣。我上个月刚被师父任命主管三河司主事,分管河西府库,桂怀泰这就告我的状,这不是摆明了要给我好看!真是岂有此理!敢背地里跟我耍阴招,欺负错人了!他今年上缴的税赋要是敢少一文钱,我一定会要他好看!”
跟在孙雪琪身后的文书擦了擦汗,陪着笑脸,劝道:“去年河西受灾极重,桂怀泰不经请示,擅自开仓放粮,可是捞足了名声。孙大人您呢,刚刚上任主事,尚未做出政绩,还是不要跟他斗的好。况且,他今年只有三十六岁,已经做到一省布政使,自然是有过人之处。前些天从天王府传出过风声,说他连续三年考评优异,已经被内定升任巡抚了。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官声又好,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为大人计,可没必要得罪他。”说到这,本还想继续说下去,见孙雪琪面色不善,赶紧闭上了嘴。
孙雪琪怒瞪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哼,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他怎么做到的布政使?真凭他自己的本事?我呸!还不是因为他是太清殿大学士谢谦的乘龙快婿?以为靠上了大学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没有追究他擅自开仓放粮,已经是放了他一马,居然敢跟我蹬鼻子上脸!他是以为我孙雪琪是好欺负的?”
话虽如此,也知道文书说得有道理,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生气了。
文书也算是文人,见她骂到了自己,脸上不由得一红,赶紧躬身往后退了几步,更是不会说什么了。
孙雪琪却没有丝毫歉意,挥手让他再离得远些。发了一通脾气,气了消了不少,见林月始终坐在那里遥望夜空,笑道:“师姐还是为了今早那件事不开心?师父虽然因你为田师叔求情冲你发火,但她最疼你了,你给师父赔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
林月依然脸色平静,什么也没有说。
孙雪琪又劝道:“师父今早那样评价田师叔,是有些不妥。你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一起长大,从小吵到大,谁也不服谁。师父这几年对待田师叔是有些苛刻,但当年选择只担任文职大学士,放弃府中一切官职,可是田师叔自己的决定,师父可没有逼他。而自从他担任文职,几乎没有回过大司库府,在许多公开场合,甚至是天王府议事,多次与咱们府唱对手戏,好几次让师父下不来台,这可就是他的不对。即便没有了府内的官职,终归是咱们府上的长老吧?那些做法无论如何,都不太妥当吧?师父这次之所以生他这么大的气,还不是因为他在师祖忌日都不回府祭扫吗?”
孙雪琪见林月眉头微皱,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道:“这次田师叔千里传信,要师父赋予他调动川西大司库府弟子之权,必然是遇到了极大危险。不然,以师叔倔强的性格,怎么可能求师父?从这点来说,确实让人担心他在川西的安危。但田师叔是因为与李师叔争两江总督之位失败,这才离开府上的。他一直所求,就是成为封疆大吏。这次他突然动身前往川西,师父怀疑他的动机不纯,本就没有错。再说了,大司寇赵师伯正在川西巡边,如果真是遇到危险,就近求助赵师伯岂不是更加方便?为何舍近求远,千里传书要师父给他放权?师父说他权欲熏心,可能是有些重了。但是师姐你想想,师父说的难道就没有道理吗?”
见林月虽然沉默不语,但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自己所说了,又道:“田师叔突然前去川西,一路快马加鞭,沿途累死了好几匹驿马。听说这些之后,我就想到了这一点。我知道,师姐你心里还是偏向田师叔的,但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田叔叔也是有责任的,甚至是主要责任。当年对李师叔的任命,虽是师父推举,但可是七位掌门一致决定的,并非师父独断。况且,田师叔虽然在中枢多年,但从未外放任职,也从未独当一面。这是他最大的劣势,却又是李师叔最大的优势。李师叔从二十岁出府外放,就算是执掌一省权柄,位列封疆,都有些年头了。天王曾经在评价李师叔经略宁安省时,用了‘雄才大略、才堪大用’八字评语。就凭天王评价的这八个字,田师叔就争不过李师叔。我听我爹私下说过,天王对田师叔的评价并不高,认为其虽说才智过人,但心胸、眼界尚欠开阔;真要封疆,仍需历练。你听听,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田师叔怎么跟李师叔争?又拿什么跟李师叔争?”叹了口气,道:“说到底,以为有与李师叔争权的资本,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别人可未必会那么看。”
林月轻叹一声,心知她所说均是实情,点了点头。
孙雪琪见她仍不开心,笑道:“府里最近要选拔年轻一代弟子去宁安任职,师父已经下令让师姐你来负责举荐。这次宁安出缺的都是正七品以下官员,任职宁安各州府司库衙门。只是正七品以下的官职,府内护法及以上弟子自然是不在其列。我想了想,与咱们相熟的弟子中,也就田师叔的两位弟子合适。如果你怕有忌讳,不如干脆就由我来代你举荐吧。”
见林月点了点头,孙雪琪起身笑道:“好了,我要跟姓桂的打擂台去了。”
转身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笑道:“师姐,今年的圣州胭脂榜榜单刚刚揭晓。”不等林月询问,自己已经不由得兴奋起来:“你是没去看,人山人海,太热闹了。临近的三条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孙雪琪越说越是高兴,故作神秘一笑,道:“我告诉你啊,李宸坐了两年的头把交椅,终于交出去了。你猜猜看,今年的花魁是谁?”
林月对这个没有丝毫兴趣,但见她兴奋模样,不忍冷了她的兴致,轻轻摇了摇头,算是做了回应。
孙雪琪笑道:“告诉你吧,把李宸赶下状元宝座的,正是赵飞雪。真没想到,上一届赵飞雪才排到第四,今年居然夺了魁首!师姐你也不赖,今年也上了榜,还排到了五十七位。在咱们大司库府上榜的女弟子中,排行第九。按照每人最多只能连续上榜三次的规定,赵飞雪、李宸下一届都不能参加,到时候师姐的排名可能还会更高。”说完,不由得嘻嘻笑了起来。
林月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她想让自己问什么:“你这么开心,自然是排名不低了?”
孙雪琪有些得意:“也不是很好。我今年排到了第十三,只比上一届高了一位,只不过依然是咱们大司库府排名最高的。而且,我跟你说,在我之前的十二人中,除了赵飞雪、李宸,其他十人均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也就是说,在所有弟子之中,我是排到了第三。”说完,还有些不忿,冷笑一声,道:“那些评委明明就是歧视咱们这些女弟子,不然,怎么可能进入花榜的一百三十人中,世家大族出身就占了八十多位,圣州弟子却只有不足二十?就算是平民出身的都有三十多,也比咱圣州弟子多了十几人。更过分的事,南城首富吴家,前十里面上榜了三位;绿柳湖的柳家,前十里也上榜了两位,真是岂有此理!柳家大庄主的女儿柳珊儿,才十四岁啊,第一次上榜,居然就占了第三,真是岂有此理!要说那些人没有看在柳家的面子上,鬼才相信!”
林月淡淡一笑:“你自己曾经也说过这种评选无聊至极,又何必那么较真?”
孙雪琪还是有些不忿,但见林月对此并无兴趣,也就告辞了。
望着夜空,林月的心再一次有些忧伤。
孙雪琪有一点说的没有错,在当年两江总督之职争夺时,她是偏向田师叔的。并非因为她与李师叔有什么隔阂,而是因为她与田师叔感情非同一般。当年在她入门时,她师父已经是身居高位,事务缠身,反倒是担任闲职的田青云对她教诲更多。尤其是读书写字,更是自诩为文人的田师叔手把手地教导。在她尚未正式拜入大司库门下的那些年,大司库府内一直玩笑称她是田师叔的弟子。这种玩笑话一直持续到她十岁那年正式成为首席大弟子,甚至还一度让她师父感到不高兴。一直到她十三岁时,师父与田师叔二人公开闹翻,她才为了避嫌,与田师叔逐渐有些疏远。但私底下田师叔对她仍然很好,每次离开圣州公干,都会为给她带回些小礼物。礼物虽然并非多么珍贵,但每件都能看出师叔对她的用心。
因此,林月从未觉得田师叔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更加不会觉得田师叔是个利欲熏心的人。
她甚至很同情他。
她始终认为,田师叔不论是修为还是才识,样样在大司库府出类拔萃,但一直没有得到过公平对待。每次由他负责处理的事务,无不是掣肘极多。
说他喜怒无常也好,说他心胸狭隘也罢,不都是被逼的吗?
上个月田师叔生辰,林月悄悄去他府上为他祝寿。见他有些兴奋,问他缘由,他冷笑一声,说:“这次,我到是要让那些轻视我的人好好瞧瞧,我田某人到底是不是百无一用!”虽然他不肯说是为了何时,但林月知道,他要办的一定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心想要劝他,但他却哪里听得进去?但没过多久也就想开了。
她还是愿意相信田师叔能力的。如果真是可以一举证明他的能力,又何必劝他不要一试呢?
听说他私自离开了圣州,星夜赶往川西,林月一想到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还为他高兴。但万万没想到,田师叔到了川西,却很快发来了求援书信。
川西乃是虎狼之地,素来都是圣州流放犯人的首选之地。千余年来,圣州对川西省的治理仅仅只是局限在各城周边。无数名臣干吏,折戟在了川西那片莽荒土地上。就算是如今这太平年月,当今大司寇前去巡边,也要调配大量圣州弟子随行,以保安全。而田师叔孤身一人,前往这种地方,此行只凶险,可见一斑。
林月不能不担心,求师父答应赋予田师叔大权。师父却只是轻蔑一笑,先是置之不理,在林月反复请求后,不仅怒斥了她,更下令不许她再提起。
抬头看着夜空明月,暗暗为田师叔祈祷。
希望师叔川西之行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祈祷过后,林月缓缓站起来。
师妹说得对,我惹师父生气太不应该了。
这就去给师父道歉。
回到大司库书房,见大司库金秋果正与长老叶成轩轻声商议着什么。两人都显得有些紧张,不时争论。见林月进来,金秋果抬起头,不由一喜,招了招手,道:“正要让人去寻你。”
林月快步上前:“出了什么事?”
叶成轩素来与林月交好,道:“田师兄的行踪已经得到证实,陪同大司寇巡边的府中弟子在川西孟秋县城见到了他。”
林月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更不明白为何田师叔到了孟秋,会让两人如此紧张。
金秋果见她疑惑,解释道:“孟秋虽然是个县城,人口也算不少,但其实与圣州周边一个繁华点的镇相比都要远远不如。只是那里民风彪悍,缺少教化。虽有圣州任命的县令作为一县之长,但其实县令的管辖权限连县城都出不去。最近十年,孟秋县令就换了六个,其中三人辞官,两人被杀。田师弟千里奔驰,前往那种地方,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叶成轩道:“田师兄虽然并未言明,但据与他相见的弟子回报说,他当时行色匆匆,很是着急。听说大司寇已经到了川西首府靖州,不仅没让弟子前去求援,反倒再三嘱咐,决不能将在孟秋见到他的消息报给大司寇。至于田师兄的目的地,他也不肯透露。但从他在孟秋找地方住了下来看,应该就在孟秋附近。我正与大师姐商议,想要派弟子前去协助他。”
金秋果道:“田师弟如此匆忙赶到川西,显然是得到了极为重要的消息。而他舍近求远,千里向府中求援,自然与大司库府有关。”
林月见金秋果帮田师叔说话,心中不安顿时一扫而光,道:“师叔虽然表面与府中关系变得冷淡,但大司库府始终在他心中处于极为重要地方。我想,师叔要办的这件事,如果成功了,一定会对大司库府很有帮助。”
金秋果点了点头,眉头微皱,道:“但到底为了何事,田师弟始终不肯吐露半个字,让我有些为难。如果为府中争夺川西的统辖权,完全没有必要。我们也没有理由去争那种荒蛮之地。再说了,即便有这个机会,大司寇此刻就在川西,仅凭一个田师弟,拿什么去跟大司寇争?”
叶成轩眼前突然一亮,看了看林月,又看了看金秋果,道:“有没有这种可能,田师兄发现了那个人的行踪?”
金秋果心头一震,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沉默许久,这才长叹一声:“如果真是你我想的那样,田师弟只能自求多福了!”许久,又对叶成轩道:“立即以你的名义给大司寇去封书信,让他相助田师弟。”
叶成轩有些迟疑,道:“田师兄显然不想让大司寇参与此事,这时候给大司寇去信,是不是……”
金秋果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田师弟要是埋怨,就让他埋怨我好了。为今之计,首要是保证他的安全。”长叹一声,道:“命要是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