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虞最后存在的意识是临界爆裂的压抑感，随着一个机械手臂在视觉中滑过，“啵”的一声之后，他知觉全无。

　　两天前，铁虞成功地按自己的计划布置了一切。他想，如果把泰姆留在这里有点可惜，做通泰姆的思想工作应该不是一件难事。然而当他准备叫来泰姆的时候，突然整个操作平台失控，程序散乱地跳动在示屏上，包括各种虚拟替身和那些庞大的虚拟场景，都迅速流向不明的网络空间。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惊诧不已。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斯蒂文出现在示屏上，仍是那种学者般的风度，笑容和蔼地说：“铁虞，你怎么能忽略你一手试验成功的‘中枢智控’技术呢？我为你感到惋惜。我个人认为你对虚拟替身技术的研究远远不如你在程序保护方面的才干，你不要泄气，这是相较而言的，你的虚拟替身技术真是妙不可言，它对帝国组织有不可估量的运用前景，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你知道为了破解你设置的保护程序，他们花费了多少时间吗？也只有你才能让帝国组织破这个纪录。我为你骄傲！

　　你这么容易受骗，不是你无能，而是我手段太高明。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平台操作空间本身也是一个全程监视器。

　　你调用金拓奂的运输设施太少了，应该叫二组全组出动，这对他的装备也是一次很好的检验。我忘了告诉你，四组将要从阿方斯撤离，阿方斯已经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地方了，总要还原它的真实面貌吧。如果四组还在那里会不得安宁的。你嘛，让你轻易地死去，太可惜了，你知道，我是一个十分爱惜人才的，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损失，我想要你的大脑，你一定也认为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提议吧！放松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用一下你的大脑，一方面是继续发展你的才能，另一方面，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秘密。你不是一直想离开阿方斯吗，我会叫你如愿的，早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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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斯蒂文正俯身站在一个盛满培养液的容器前，容器是密封着的，二十八根导线穿过容器壁与养液中的一团不规则的白色软体物相连，软体物上的褶皱回沟像核桃仁的纹路。容器的底部有一个小孔，发射出无数条细如蚕丝的光束，缓慢地无轨迹地移动在软体物上。

　　白色的软体物仿佛激起了斯蒂文的食欲，动了动棱角分明的嘴唇，直起腰，双手十指交插放在干瘪的肚子上，突然皱了皱眉头，说：“怎么有一块血迹？”

　　他身后的一个中年人忙上前躬身说道：“统帅，请您原谅，正要向你解释，原始处理时，机械医师动作出现轻度偏差，无意中溅上去一块血迹，由于它处在脑核区，我们怕破坏它的神经中枢，没敢对它进行清理。经检验，它现在状态完好，他的记忆已经按你的指示修改，他的本体主观意志完全受控，逻辑思路正常，记忆功能正常，所以他不会感到失忆。”

　　中年人叫西蒙贝比，是一位医学博士，和泰姆一样，为了实现远大的抱负应招加入帝国组织。

　　斯蒂文挥手止住他的话，“你们把它放在我面前，它肯定是正常的。我想看看它的记忆中有些什么。‘星戥计划’时间紧迫，仍需要它全盘运作。”

　　那个脑体的记忆显示在桌面系统中，斯蒂文就像查阅一本书籍那样方便。人物、场景不停地变换，虽然杂乱，但他还是注意到从铁虞那里拿走黑卡的人正是前些天他从远程监视器中看见的孤身来到阿方斯的那个中国人，他拼出了云启重的名字。当时他十分奇怪阿方斯怎么突然出现一个中国人，而且直到他离开，也没观察到他乘座的工具，就那样幻觉般地出现，幻觉般地消失了。

　　那个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判断力被讽刺了。在他的设想中，阿方斯和帝国组织会像十年前的“红色军团”那样，一夜轰动全球，成为众目所瞩的对象，事件的必然结果就是多国联合部队来到阿方斯展开一系列调查。否则他也不会命令四组全部撤离阿方斯。

　　斯蒂文真正关心的是黑卡，它记载着半年前的“核包计划”和“星戥计划”的详细资料。

　　记忆中不时出现一团团模糊的身影，从三个孩童到冈吉工村、皮尔南多、金拓奂、泰姆，唯独有一个黑影显示不出真切的面貌。

　　斯蒂文冷笑道：“皮尔南多真是无能，潜伏着这么大的危险，竟然不知道。铁虞还指望‘新电力概念’来拯救地球末日，多么可笑！他和云启重的关系看来非同一般，还有那个曲梦瑶，怎么只有她的名字，却始终不见她人？没有道理。”斯蒂文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多年未见的伙伴，如果不是‘星戥计划’，他仍然不知道她现在的下落。必需找回黑卡，云启重不能为我所用就杀死他。可是他行踪不定，这又是一个潜在的隐患，怎样才能找到他呢？”

　　他转过身吩咐西蒙贝比：“仔细修改他的记忆，不能留下任何漏洞，要适当保留他对云启重的印象。”

　　西蒙贝比打开另一个示屏：铁虞的头颅在作最后合拢。他僵直的身躯悬浮在一个筒型腔体中，惨白的面色在耀眼的光线下像一具正在冰解的死尸。铁虞先是睁开眼，之后他的胸部开始有规律地起伏，他活动了一下四肢，从气垫上滑下来平稳地站到地上，仰着头盯着屏幕中的斯蒂文。

　　斯蒂文说：“醒来了，感觉还不错吧！”

　　铁虞答道：“统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总感到脑海中有一个黑影。”

　　西蒙博士对斯蒂文说：“黑影就是他自己，如果没有那个黑影，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斯蒂文笑道：“休息一段时间会好的，你不仅仍要领导四组，你还有新的使命。”

　　铁虞转身走了出去，忽又回来问道：“这是哪里，不是我们四组？”

　　斯蒂文说：“现在四组不在阿方斯，都是因为劫机事件惹的祸。这事不提了，有人送你回去。”

　　斯蒂文走到那个容器前，伸手抚摸器壁，露出不易察觉的笑，他对西蒙贝比说：“不论黑卡价值的大小，它属于我们帝国组织，我不想光着屁股让人看。还有那个叫云启重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铁虞被带到一个形似压力舱的球形体中，随着被气化的感觉，他失去了时间观念。当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熟悉的空间，这里很像他以前工作的地方。他从斯蒂文的话语中判断阿方斯的变故没有几天，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建四组是不可能的，显然这一切都是金拓奂的功劳，不知道帝国组织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备用场所。他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职责，所以认为这些疑问并不重要，甚至不应该有。

　　四组的人对于这次搬迁没有感到不适，都说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仿佛阿方斯是让他们做恶梦的地方，虽然他们都能把危机当成一种乐趣。四组的工作没有因为铁虞短暂的离职而停顿下来，仅从这一点，斯蒂文就看出铁虞的领导才能。

　　为了计划顺利进展，铁虞认为以后应该和金拓奂密切协作起来。以前他看不起二组，但从这次全组搬迁，金拓奂不似他想象的那样粗俗，至少他布署周密，效率之高是令人首肯的。阿方斯的变故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中枢智控”存在某些漏洞，这是迫切需要解决的。

　　他叫来泰姆和索莫里昂。索莫里昂感到奇怪，中将郑重其事地让他们分析研讨“中枢智控”存在的漏洞。目前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中将在劫机事件中做过什么事情了。他想，事情既然告以段落，面对这个深得统帅信任的中将，自己绝不能引火烧身。

　　泰姆说：“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因为理论缺陷造成的还是因为技术故障造成的，但可以肯定‘中枢智控’最大的敌人是‘机体对话’程序，这是我们没有掌握的技术，如果当时没有索莫里昂的应变措施，抓住他们系统在开放状态下的薄弱环节，劫机事件根本不能成功。”

　　索莫里昂忙说：“那不是我的应变，是中将的正确指导。”他说话的时候偷眼看铁虞，铁虞正陷入沉思，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

　　“如果我们用‘机体对话’完善‘中枢智控’的程序空间，我们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了，是吗，泰姆？索莫里昂，你尽快找到那个运用‘机体对话’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要他为我们所用。”

　　索莫里昂不得不再次怀疑那是一场误会，更加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感到自己很倒霉。那天中将就是对他说了几乎和这同样的话，自己的所作所为差点把前途断送掉。

　　“还有，你提到的电场状态模型，暂时仍按原计划，模拟成月球环境，细节你和泰姆商讨。”

　　泰姆离去后，索莫里昂迟疑地说：“中将，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当天我就从网载的外电报道中知道了。”

　　“很好，我喜欢有心人。”

　　“据外电报道，那人叫云启重，还说，还说他们之所以能离开，是因为他的一个朋友相助，我想他一定是在隐瞒‘机体对话’技术，才编造这个谎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

　　铁虞笑道：“有这么巧吗？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印象中有一个叫云启重的人，不错，是我多年前在孤儿院时认识的，现在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模样了，他没理由知道我在阿方斯，看来是针对我的，是谁想置我死地？没那么容易。”

　　索莫里昂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西蒙贝比告诫他不要在铁虞面前说劫机事件以后的事，包括铁虞见到的操纵“机体对话”的那个人，也就是后来外电中提到的云启重，他不明白西蒙贝比博士是什么意思，现在中将竟然承认他认识云启重，却又只字不提曾见过他。他后悔不已，担心中将怀疑是他从中作梗。何必说出这些？这个话题敏感得厉害，实话绝对不能实说，让他去找，他只管服从，现在倒好，故伎重演了。

　　索莫里昂心里乱糟糟的，又听见铁虞说：“清者自清，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手段，不要考虑他是谁，他如果不能为我们帝国组织所用，就让他和他的技术一起消失掉，存在隐患就是我们的失职，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索莫里昂糊涂得不知如何去做，在心里悲苦地呐喊道：“上帝，为什么选中我？”他已经经不起这种折磨，他羡慕泰姆，忌妒所有的人。

　　铁虞总感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窜来窜去，控制不住，偶尔还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的时候就贴在前额叶。他想可能是最近用脑过度造成的。想到“中枢智控”面临的威胁，就有点坐立不宁，报道简直就是无中生有，他何时帮助过云启重？当然，那人不一定就是云启重，但可以肯定是一个熟悉他过去的人一手策划的，这种针对他的预谋对帝国组织是不利的，和云启重失去联系已经多年，只可能是曲梦瑶。他记得不久前曾和她联系过，当时虽然没有告诉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她绝对有方法查到他在阿方斯。

　　他暗自叹息，就连幼年的伙伴都要陷他于不义，还有谁值得信赖呢？不论是曲梦瑶还是云启重，这样对他，都是不可饶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