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有关‘星戥’计划的报道你知道吗?”整个屏幕上只显示皮尔南多的脸,大得有些夸张。铁虞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可是放在桌下的手指却在大腿上敲出三字经般的节奏。
早间,《世界联合导报》有这样一篇报道:据有关可靠人士透露,月球将有新景观,一座耗资巨额的电力、资讯基地将在月球向世人展露身姿,这一举措意味着开创人类电力与资讯的新篇章即将到来。对于地球资讯的拥塞,电力能源对生态的破坏,它的建成对人类有着不可估量的前景。目前这一技术及承建组织尚属保密阶段,他们如何利用月球的自然条件进行技术组建,我们有待观望。这是以中、D为首的两个国家在进行‘月球改造’,人类对月球的进一步迈入。据有关人士分析,这可能是中、D两国进行‘月球改造’的二期工程,‘月球改造’有望在两年内完成,那时它将成为人类第一座太空乐园,面对一座近千万人口的太空城市,我们知道它迫切需要什么。
报道不能说是捕风捉影,文章提到的“月球新景观”毫无疑问指的就是“星戥”,但是把“星戥”美化得如人间尤物了,倒是那位分析人士的话很值得思考。
“将军,我正在考虑这件事。”
“你有何感想?我不是指如何追究这件事。”
如果是以前,皮尔南多早就不知发疯到什么地步了,今天有这样的心情真是难得。他一副洋洋自得、胸有成竹的样子,铁虞有再多的奇思妙想,在这个时候也要暂时保持沉默。
“请将军明示。”
“你知道冈吉工村死的时候我送他什么吗?什么也没有,能省的我们没有理由不省,我一向认为你是人才,不要让我失望。”
“将军,我现在明白了,如果报道的后半段是真实的,对‘月球改造’二期工程移花接木,并进行升级,我们的确可以省下很多,物力、财力,只是时间上我们可能要受别人牵制。”
“时间?要学会等待,你会发现时间能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契机。”
屏幕渐渐暗淡下来,但皮尔南多“咭咭”的笑声久久回响在铁虞脑海中。
铁虞打了一个冷颤,他进入密室,对刚刚录制下来的片段快速地进行数字解析。很快,“皮尔南多”就坐在他对面了,像一具僵尸。他拿着一把刀在皮尔南多的脸上划了一下,转身回到操作平台前,他要让虚拟替身流血。
计算机按他的要求迅速做出反应,血慢慢地从皮尔南多的脸上流下,一滴一滴汇成一片。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打开巡视屏,萨瓦雷娃正兴致勃勃地和一个年轻人说笑着,她总是不失时机地向别人展露她那骄人的身材,哪怕是别人的一瞥,她也要在别人眼中撒下欲望的种子。
泰姆一副苦思冥想,下一时刻就会激动的样子。他对铁虞说,他的一个论点缺少环境验证。铁虞就吩咐萨瓦雷娃招集模拟室有关人员做好月球模拟登陆的准备。
铁虞回到自己的状态。他需要“月球改造”的第一手资料。帝国组织有一个庞大的间谍机构,分属第三组,它能在最大范围猎取一切可能利用到的高级机密。像“月球改造”这样举世闻瞩目的项目,间谍服务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月球改造”而今已不是新闻。
他怀疑皮尔南多在领他们兜圈子。他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首先是“星戥”的选址,和“月球改造”同在一个地方,将来不让谁知道?简直是掩耳盗铃。再则,“月球改造”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在“星戥”的先期酝酿中肯定是他关注的对象,选址月球就不能说是巧合,而且以皮尔南多一贯偷梁换柱的做法,那长达六百多页的一堆废纸显然不具有实质意义。
那篇相关报道很可能就是由皮尔南多一手策划的。这是铁虞得出的结论。
通过谍报网络查询,确有迹象表明中、D两国的“月球改造”计划中有电力与资讯系统的筹建。对此,铁虞是深信不疑的,但它的规模及用处远没有报道中说的那样玄乎其神,可见皮尔南多用心良苦。
谍报网络还提供了分段工程详细的参与人员名单及场景模型、技术参数。由于是筹建初期,所以暂时没有实地场景的相关图片。
如果是皮尔南多说的那样,“星戥”实施就简单多了,功率与程控的升级并不是难事,“移花接木”就等泰姆的成果出来。
就这样帮助皮尔南多制造罪恶吗?在这里无论取得怎样的成就,所谓的快乐难道不就是对罪恶的支配吗?铁虞自认为是一个良民,但现实不得不让他对初衷产生怀疑。当初加入帝国组织的初衷无非是实现自我,现在却清楚地看见自己正滑向与道德背道而驰的深渊。这是他要的快乐吗?
“我的快乐是对行为的支配,但它真实的意义应该是不受良心谴责的任己自由啊!”
他知道皮尔南多让他帅权“星戥”计划,无非是看到他当初调查冈吉工村时的无所畏惧。准确把握每个人的品性,正是帝国组织用人的首要准则。
铁虞暗自庆幸那点的良知尚未泯灭。
他漫无目的地翻看那些人员名单,突然一个名字映入眼帘:曲梦瑶——中方勤务人员。当他看到个人简历栏中写着“颍城慈善第六学校,曾用名奇奇”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直觉告诉他,他和童年的伙伴现在近在咫尺。他总以为自己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发出一个邮件:奇奇是你吗?我是铁枪鼻,云启重、方成还好吧?我想念你们!
他发出的邮件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帝国组织不允许有邮件隐私权,每一条发出的信息帝国组织都会完整地记录备案,因为它可能就是你日后的罪证,帝国组织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演变的可能。
然而他此刻的兴奋足以胜过任何惧怕。
待机状态中的操作平台没有任何反应,他的信念没有被对方的沉默动摇。女性的记忆在突来的事件中总是显得苍白,何况她此时可能正忙于别的事情。
中断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复苏。在云启重转走的第二年,2061年一场大规模的瘟疫几乎夺去他的性命,先是被隔离,不久,那所慈善基金学校被封,他们分别被遣送到各地,病愈后他转入另一所学校,从此和曲梦瑶、方成等人失去联系。他响应政府号召,更遵守法规条文,以孤儿的身份避开了兵役义务,他在学业上可谓一帆风顺,但总感到一点遗憾。虽然他有过濒临死亡的深刻体验,但战争仿佛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经历。他贪婪地学习知识,潜意识中把自己武装成一个斗士,所以自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可能就已经把帝国组织当成了抗争对象。
他十几年的学业全靠政府资助,他感激政府,感谢帮助他完成学业的人们,虽然他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他们将死在何处。如果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仅是为了待遇的交换,那么他对得起谁?即便对自己也不能简单用“奴役”两个字交待。
直到黑夜,他终于等到美妙的很有节奏的“哒哒”声,那是扬声状态中屏显字体的声音。
“铁虞你好!二十年来大家都没有忘记对方,方成已经不在了,听说他没有躲过那场瘟疫,只有八岁,现在想起仍是感到痛心,他的生命留在世上只有八年。
我见过云启重,云启重大概还好吧,事情太突然,我哪能想到当时救我的人是他呢?倒不只是因为他变化太大,他还提醒我,可是我当时的反应肯定让他很失望。这事说来话长了。事后我确认是他,可惜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又错过了两次见面机会,为此我后悔了好一阵子,不过又想,都分别二十年了,不能有太多的苛求吧!再次相逢,十分高兴。”
对于方成的死,铁虞寄以哀思,他宁愿分去一半的生命给早亡的儿时伙伴,只要能换取他生命的延续。
对相逢的意外和早亡的哀思,一切表述都是多余的,他任苦涩的记忆流过落寞的心境。
“你比我幸运,你知道方成,见过云启重,凡是有关的友情你都体验到了。而我,这二十年来,活得像一叶浮萍,包括我们的记忆都在淡化,做了伪心的选择也不知道。方成死了,像我这样活着的人,岁月给生命增加了多少色彩呢?我们四个人的状态,虽然我不知道云启重现在怎样,但他的状态应该是最好的,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个性鲜明地活着。还记得他因为什么被转走吗?方成和我拉着你的小手站在雨中送他,你哭得那样伤心,哭得我们也落了泪,------。”
他们用成年人的矜持追忆幼稚的童年。
他觉得用文字交谈更自然。如果通过视频界面,面对已是生疏的面孔,他们难免会陷入尴尬的境地。所以两人都默认这种方式。
“是为了一串风铃。送走云启重,我和方成就感冒了,你好像一点没事,你身体一向都很好,现在也一样吧!
后来我偶然打听到他去服了兵役,可是没有联系上,我随信还寄去一串风铃。你也知道,能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不多,我害怕他也死去,焦虑不安,却又害怕面对现实,一直没敢再找他,也许因为我懒散吧。总之,我情愿忍受焦虑,换得一份美好的幻想。上次相遇,他一下子鲜活地站在我面前,猛然间的相见是根本想不到的事情,分别这么多年彼此的面相都有了变化,我职业的特殊性,又不得不保持警惕。我当时的茫然是不是可以原谅呢?他对那次的相遇也是不能确定的,否则他能轻易错过吗?
看得出来,你现在的心情很低落,是因为方成吗?我们可以想象方成是抱着美梦睡去了,可是这终归是奢侈的假设。你怎能把生命看得那么暗淡呢?岁月真没给我们的生命增加色彩吗?友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请答应我,不要让我为你担心,好吗?”
作为兄长,被曲梦瑶这样劝说,他心中荡漾着阵阵温暖。
“我们生活轨迹不同,就像你现在职业的特殊性,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当然不能说这次谈话对他意味着什么。曲梦瑶让他保重,并说她要继续努力寻找云启重。铁虞想提出双方可否见面,但又觉得不妥,时隔多年,乍然联系上,大家总应该留点缓冲的余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