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哈！”

　　黎铭不会游泳，所幸海水并不深。他头重脚轻地折腾了一圈，在呛了好几口又咸又苦的海水后，脚底终于触碰到了底面，又拼命踢蹬几下才总算稳住身形。剧烈的咳嗽之后是干呕，他一连往水里吐了好几口唾沫，而后一抹头发，朝向天空比了个狰狞的中指。

　　“设计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幽默？”

　　无人回应。

　　理所当然。

　　南国的太阳悠闲地挂在天空中，肆无忌惮地在海面上投射着明艳的光，将半片水天都映成了白金色。远处的海面上隐约能看到几座礁石，还有不真切的海鸟的影子，转眼便消失在涌动的浪尖。

　　黎铭揪揪身上透湿的夏威夷衫，指尖传来异常真实的触感。他摊开双手，阳光下金色的水珠从他的手掌边滑落下去，顺着小臂一路流淌到手肘，最后滴落回海中。他的掌纹纹理清晰，凑近一些，茧子的糙皮、皮下的血管、指尖每一条螺旋的细线都分明可见。

　　但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所有这一切景象都是虚假的，只是终端向头脑中传输了伪造的感知信号。

　　就凭借那么一台小巧的眼镜。

　　他闭上眼睛，轻缓地呼吸着。海潮的冲击声，海风的咸腥味，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以及口腔中尚未褪去的不适感……

　　“啧。”

　　星环啊。他想。真想知道那上头的人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神仙日子。

　　睁开双眼，他清了清嗓子，大着嗓门儿说道：

　　“来，两位，看着大屏幕。都听得到吧？我真诚地希望我只需要演示一遍。”

　　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指向身后的海岛。

　　“总而言之，这就是游戏里的世界。”

　　他转身涉水朝岸边走去，一边动着嘴皮子给那两位壮汉兄弟讲解游戏中的设定，算是尽到销售的义务。

　　“体验关卡里的痛苦敏感度设定很低，我刚才就算淹死在海里也不会很难受的。正式开服后这些数值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来调整。外貌也是，体验关卡里的衣着是随机的，但外表都和现实世界的本人别无二致。想确认的话，你们可以找NPC要一面镜子。对，你们进游戏最先遇到的两个NPC……”

　　他一扬下巴向前示意。

　　“喏，就在那边杵着呢。”

　　金黄的沙滩上，一对泳装清爽的姐妹满面笑容地朝他挥着手臂，大片光洁的肌肤展现在外，娉婷婀娜，光彩夺目。

　　一红一蓝，游戏里的她们看着比包装盒上更多了几分真实的味道，胸前系带下的汗珠，沙滩鞋上脚趾间的沙粒……这该死的游戏抠细节着实是一绝。

　　酒红色长发的女孩眼波如水。

　　“风鸟先生，欢迎您第四次来到体验关卡！”

　　雾蓝色卷发的姑娘娇俏可人。

　　“那么事不宜迟，请允许我们为您介绍本次——”

　　“停，打住，你们俩闭嘴。”

　　黎铭一摆手打断她们的话，揪着自己的沙滩裤说道。

　　这俩NPC姐妹每次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恨不得从盘古开天辟地给他讲到母猪的产后护理。

　　“都老熟人了，外边儿还有观众，这回你们别说话，我来介绍。”

　　他的手指在呆滞的两姐妹身上一一点过。

　　“这俩是体验关卡的引导NPC。红的这个叫梦梦，蓝的那个叫小诗。没了，就这些。”

　　他嘟囔一声“让让道”，伸手把懵圈状态的两个女孩拨拉到两边，从她们中间挤了过去。两位担任引导者的姑娘一脸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片刻工夫，名叫小诗的蓝发小妹开口说道：

　　“姐姐，虽然我也知道我们就是NPC，但听人当面这么讲出来还是感觉好没尊严……”

　　“你这种态度就不端正，我们是服务人员，要戒骄戒躁，耐心微笑。看我给你示范。”

　　红发少女梦梦没理会小妹的抱怨，摆出姐姐的架子教训了她一通后，继续端着一张灿烂的营业式笑容，修长白皙的双腿踩着灵巧的步子，蹦蹦跳跳地追到黎铭身边，满怀温柔地说道：

　　“那么风鸟先生，请容我再次感谢——”

　　“跳过。”黎铭说，“听你这开头我就知道这段对话又短不了，所以跳过。”

　　梦梦微笑依旧。

　　“那么，由于体验关卡每次进入——”

　　“跳过。”

　　“您已经是第四次来到——”

　　“跳过，跳过跳过跳过，以下所有对话都跳过。”黎铭像轰苍蝇一般挥着手，“哇，大姐，你这么努力工作，是不是想你们老板早点换台新车？你回头看下海边那颗椰子，它都比你讨喜一点啊，知道为什么吗？”

　　“呃……”梦梦傻傻地眨着少女漫般的大眼睛，“为、为什么？”

　　“你还真问？”黎铭朝天翻了个白眼，“当然因为它话少，难道因为它毛多啊？懂了没？椰子都比你会读气氛，拜托你赶紧去开个研讨会好好跟它学学。还不懂我就说得再直白点，你真的好烦，求你别挡路，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行吧？”

　　要是真正的女孩子，黎铭或许会客气一点。但既然只是程序创造的假人，没有感情的物件，他也就懒得给她们好脸色看了。

　　梦梦差点绊了一跤，面色僵硬，看得出她仍在努力维持笑容，只是额角青筋暴起。红色长发在海风中飞扬起来，发丝末端的火苗升腾。

　　几秒后，黎铭听到身后传来某个女人嘶哑暴躁的吼声——

　　“你玩家了不起啊？NPC没人权啊？老娘好声好气地伺候你，给你脸了是吧？呸！你哪天死通知我一声啊，老娘去给你献花！狗东西！别拦我！老娘要烤了他丫的——”

　　“姐姐！姐姐你冷静一点！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药医……”

　　黎铭步伐不停，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一眼正在纠缠的两姐妹。

　　原来如此，对她们讲几句重话，就能够触发这种小剧场。这倒比那些NPC只会天天对你重复“很高兴见到你”的游戏要有趣些。

　　也不知道程序到底给她们安排了多少种台词组合。

　　他并不担心这两姐妹真的会对他动手。之前第二次挑战体验副本时他就测试过，毕竟是负责引导新人的NPC，挑衅几句并不会招致她们的攻击。

　　当然，作为一款老少咸宜的全年龄游戏，底限还是要有的。你要是看人家长得漂亮穿得单薄，真冒出点什么想法的话……

　　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黎铭冒险尝试了一次，得出了如下两条经验。

　　其一，引导NPC的等级锁定在“99”，在体验副本里，她们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其二，筋肉强打这招，他一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

　　他没再理会身后纠缠的NPC姊妹俩，轻车熟路地一路走向海岛中央。在嶙峋怪石筑起的山岩下，灌木丛里隐藏着一条被细沙掩盖的阶梯。

　　双脚踩在地下幽凉的石板上，黎铭沿着甬道一路前行。这次系统分配的衣物中不包括鞋子，不过他光着脚也无所谓，就当是给游戏外的两位看客送点福利了。

　　嵌在沙墙上的火把发出噼啪的轻响，火焰伴随着他的脚步摇曳飘荡。通道的尽头是两面厚重的石门，刻着粗豪刚劲的字体，入木三分。

　　【本次体验副本规则说明如下。】

　　【一、无通关要求，玩家可在关卡内随意游玩，以此门打开时间为起始，30分钟内副本结束；】

　　【二、各关卡墙壁上都列有本关通过提示，建议仔细阅读；】

　　【三、30分钟内通过第三关且保持无伤状态，可以获得额外礼物箱。】

　　信息不长。黎铭从头到尾默读了两遍，伸手挠挠后背。

　　不需要通关，但如果限制时间内能过第三关，有额外奖励……

　　“哦……有点意思。”

　　他歪着头露齿一笑。

　　正愁拿不出干劲儿呢。

　　此前他只拿到了首次通关的奖励，第二次第三次都只有补偿积分，看来这一次是遇到了隐藏关卡。规则有点区别，也不知难度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既然又有机会拿个礼物箱，努力一把也未尝不可。

　　“OK，那就来呗。”

　　他活动一下脖颈，伴着“轰隆隆”的沉闷响动，用力推动面前巨大的石门。

　　“It’s show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