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消散了，浑浊的尘土气息在鼻端萦绕着。让黎铭回想起以前在废墟中度过的日子。

　　过去这里可不像现在这么冷清。那时管制区的禁令还严得要命，夜晚九点宵禁钟声一响，街上抓到行人都要被拘留的。更别说这种私营娱乐场所了，一旦被发现，负责人最轻也得被区卫队扒一层皮。

　　但柳老板是个胆肥的主儿，通过各种渠道搞来些麻将机、街机、影音设备什么的，硬是在这一条“密道”内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那几年中过来玩个牌都要对好暗号，一有点风吹草动，牌友们立刻化身一二三木头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几只眼珠子左右晃动。出门进门比在牌桌上打个成百上千还刺激，如今想来倒也算是种时代特色了。

　　黎铭对这些事自然再清楚不过。

　　毕竟当年的那些“渠道”，其中一条就是他负责的。

　　《开发区娱乐场所管理暂行条例》施行后，这些生意终于能够放到明面上去做，于是那些球桌游戏机都被搬到了上面一二层。这座地下城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逐渐变成了杂物间和员工宿舍，偶尔也用来处理一些隐秘的交易，就像现在这样。

　　壮汉兄弟们打开一扇木门走入，黎铭站在门口打量一下。直角沙发正对着投影幕布，这里过去应当是KTV的包间。没看到柳老板的人影，放着这么大一笔生意不理会，难不成去找妹子相亲了？

　　算了，无所谓。只要有钱赚，验货的是人是鬼也没什么区别。

　　“咯咯……”

　　宛如在嗓子里卡了一口痰般的轻微响动，阻断了黎铭的思考进程。

　　他转动颈部朝向左边，那是通道的更深处。朦胧灯影的尽头，黑暗像是一团浓雾。

　　老鼠？气流？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心里猜测，让视线在那片黑雾的边缘打转。两只瞳子里慵懒的感觉消退了，却也称不上锐利，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里，维持了足足半分钟。静谧之中只有呼吸带起了微弱的风，在他身周盘旋流动。

　　没再听到什么怪异的声音，也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没有什么东西从那边过来。黑暗就只是黑暗而已。

　　原本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他想。毕竟这是在管制区里，进出盘查都这么严格，如果还能让那些没脑子的东西混进来，那区卫队不如集体上吊谢罪吧。

　　上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只是搞错也说不定……

　　紧绷的脊背逐渐舒缓下来，化成一阵酥麻的感觉扩散开去。黎铭晃晃肩膀，收回视线，面前房间里的两名壮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顺着他们的目光，黎铭垂下头去。左手中提着的黑背包不知何时被拉开了拉链，他的右手正伸在里面，手心中传来坚实的触感。

　　黎铭挑挑眉毛，哂然一笑。

　　条件反射。

　　他最后向通道那边瞄了一眼，拉上背包拉链，走进面前的房间中把门关好。

　　两位背心哥已经打开了四只行李箱，忙着把里面的货物在地板上码好清点数量。

　　黎铭没有帮他们的意思，他大刺刺躺上沙发，翘起二郎腿讲解起来。

　　“两百件，不多不少，你们查查吧。盒子里面有说明书，傻瓜式的。货我可以保证是正品，毕竟星环的技术，我想造假也没那本事。你们可以一个人戴上玩，另外一个盯屏幕。有道是男男搭配，干活不累。”

　　他这边说着，那边两位大兄弟已经查好了数目。其中一人又从头开始数起，可能是打算复核一遍。另一人则取了一只盒子打开包装，掏出里面的内容物。

　　一只眼镜状的头戴式设备。

　　蓝色的方盒丢在黎铭面前的不锈钢茶几上，正面印着产品的实物图片，一旁则是之前广告上的两位虚拟美少女，只是不再穿着泳装，而是女团般的时尚衣裙，一红一蓝。她们之间夹着的黑体字是这款产品的名称——

　　终末时代。

　　“说白了，就是个VR游戏。”黎铭把方盒拿在手中转着圈，“这玩意虽然看着跟头显似的，但实际是主机，做成眼镜模样大概是为了虹膜认证以及方便佩戴……游戏正式发售要等到十月份，不过现在已经可以游玩体验关卡了。”

　　那壮汉撕掉透明保护膜，照说明书上的指示给机器接上线，大屏幕上显示出“请按图示说明佩戴装置以进入游戏”的字样。

　　黎铭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初次通过体验关呢，可以在正式开服后领取一个礼物箱。我试玩了三次，每次进入后要打的关卡都不相同，但都很简单，基本相当于考个高数一这样的程度。换句话说，这个游戏，傻子都能玩。”

　　他这么说，而后看到那位壮汉大哥把检查完的机器双手捧住递到他面前。

　　黎铭低头瞄瞄眼镜，又瞄瞄这位兄台方正的脸。

　　“大哥你有话讲话好不好，我又不是X博士，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壮汉没说话，把眼镜又往前送了几公分。

　　黎铭眨巴着眼睛。

　　“大佬，考高数很好玩的。”他说，“你不亲自体验一下？”

　　壮汉无言地凝视着他。

　　“哇，你没听到我刚才讲什么吗？”黎铭摊着手，“这游戏傻子都能玩。傻子、都、能、玩！”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十几秒，后面的另一位壮男开始对货物数量进行第三次核验。

　　黎铭深深吸入一口气，又缓缓把它呼出来。

　　做这行偶尔也会有跟客户沟通不畅的时候，而且这游戏他通关三次，已经觉得腻味了。不过……

　　服务周到是一个金牌卖家的必备素养。

　　他想。

　　赚钱嘛，不寒碜。

　　“好，你赢了，顾客是上帝。”

　　他维持着微笑从壮汉手中接过连着输出线的设备，把它卡在鼻梁前。眼镜两端和顶部的金属扣带都外包着软垫，被他拉到脑后固定住。而后他捏住耳部隔音罩外侧的旋钮转动起来，直到“咔哒咔哒”的声音渐弱、消失。

　　静寂、黑暗。

　　眼与耳都被包裹在这一小片狭窄的环境中，外界的光线与声音被全然隔绝。

　　也行吧……虽然没办法站着把钱挣了，但至少可以躺着。

　　黎铭摸索着在沙发上仰倒，终于找到一个舒适姿势的同时，眼前的景色变得明朗起来。欢迎界面加载得很快。深蓝的背景里，三只同心圆环浮现在视野之中，伴着悦耳的电子音效匀速缩小，最终固定。

　　这是星环的LOGO。

　　【检测设备信息……已完成。】

　　【核验当前用户注册信息……核验通过，注册ID：1020716049。】

　　【欢迎您，风鸟先生。】

　　【您当前的权限仅可以游玩“体验副本”，自动连接中，请稍候……】

　　【连接完成。】

　　【注意：您已通关“体验副本”，再次通关此副本将无法获得礼物箱奖励。】

　　【祝您游戏愉快！】

　　“啪——”

　　最后一行文字从黎铭脑海中消失的一瞬，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他正面朝下砸进了一片咸味充盈的温暖液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