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凌晨坐车走，晚上在招待所2021房等你。订了蛋糕，一起吃顿饭吧。”

　　环区公交一路上颠颠簸簸，走了将近一小时。这一小时中黎铭就对着手机上的这条信息增增删删修修改改，好不容易定下终稿。

　　发送。

　　像是做完了一件人生大事，他长长舒了口气。

　　窗外，正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候。太阳如烤炉一般灼烧着大地，隔着蒸腾的热气，眼前的路面显出几分朦胧。偶尔有人在路边匆匆忙忙跑来跑去，晒着毒辣的阳光，光是看着都觉得头皮发烫。

　　而在耀目日光的另一侧，一条弧形光带在天空中缓缓划过，自东南，向西北，两端消失在地平线外，如同透明的虹。

　　黎铭收回视线。他和刘建飞在公交上面对面坐着，那只大背包被他抱在怀里，四只行李箱安静地躺在两人脚边。

　　他们俩都在第五区网安办工作，放在过去也算是半个公务员身份。不过这次两人来第四区不是公事出差，而是接了一点……私活。

　　黎铭从合作者老杨那里拿了一批货，都在这四只大行李箱里装着，他的工作就是把它们运到第四区，交给这边的收货方。

　　当然，他赚的可不只是跑路费。进货的账已经结清，售出的价却还有跟客户掰扯一番的余地。最终利润能到手多少，就看他等会儿抬价能抬到什么程度了。

　　至于刘建飞，他以前倒没干过这档子事。这次黎铭给他买了来回车票，外加三千配给点把他给忽悠过来了。毕竟四只大箱子靠黎铭一个人搬还是有点儿难度，出点钱抓个壮劳力，划算得很。

　　如果这个壮丁能少长张嘴就更完美了。

　　“黎哥啊……”

　　刘建飞抱住一只箱子，把下巴搁在上头，闷闷地跟黎铭搭话。

　　“搞咱们这行，坐公共汽车是不是太寒碜了？”

　　“不然给你个火箭坐？”

　　“啊不是……”刘建飞压低了声音，“一般做这种生意的，不都得有好几辆豪车，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更改接头地点，然后再跟区卫队来一场飞车追逐战，弄出一系列连环车祸之后，最终在午夜时分，到某个荒废的码头，买家卖家一堆人对峙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黎铭点了点头：“有道理，那你该早两年来。”

　　刘建飞探出上身，眼神一下子兴奋起来。

　　“早两年你们真这么干过？”

　　“不是，早两年世道乱，区卫队会把抓到的极恶分子当街处刑。你该多看看那种场面，免得再产生这种无厘头的想法。”

　　黎铭站起身来抓住吊环，在刺耳的刹车声中稳住身体，随后提起地上两只箱子。

　　“钱是好东西，但总得有命才能赚。很多人就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他说，幽幽叹了口气。

　　“到站，下车。”

　　金宇娱乐中心位于第四管制区东部复荣街上。崭新亮丽的招牌下，一块大屏幕架在门口，上面播放着某款即将发行的游戏的广告，一红一蓝两个身着泳衣的虚拟偶像女孩跳着奔放动感的舞蹈。

　　没到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娱乐中心门可罗雀。两人推着四只行李箱站在门口。黎铭抬头打量着那花体的招牌，刘建飞则对着大屏幕呵呵傻笑。

　　“这就是咱们要卖的东西是吧？”他边笑边舔着嘴唇，“真不错，我就喜欢这种又大又白的小姐姐。”

　　黎铭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咱就不能矜持一点？”

　　“怎么啦？”刘建飞瞪回来，“我这人就这么直白，人不好色那还算人吗？”

　　黎铭懒得理他。

　　屏幕上的广告这时也已结束，两位肤白貌美的虚拟女孩伴着曼妙的舞姿退场，背景中浮现出“10月20日，穿越开始”的字样。刘建飞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在黎铭背上推了一把。

　　“行了行了进去吧，在大门口磨磨蹭蹭的，等人给你上菜啊？”

　　“嘿，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以为进去得早有特殊服务是怎么的？”

　　娱乐中心一层配置着舞池和酒吧，但这会儿天还早，都没开放，环境幽幽暗暗的，只有墙边一排台球桌那里有几个小青年咋咋呼呼地玩闹着。

　　他们推着四只行李箱从桌椅中间穿过，一路走到吧台，衣着整齐的光头调酒师露出令人舒心的微笑。

　　“您好，要点什么？”

　　黎铭一屁股坐上单脚吧台椅，卸下背包放在脚边，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走一路渴死了，哥们儿，给我搞杯温水。”他说，“另外，麻烦叫一下柳哥，就说有朋友来看他了。”

　　光头调酒师微笑不变：

　　“柳哥很忙，现在不太方便见朋友。”

　　黎铭也冲他笑起来。

　　“我可不一样，我是来找他要钱的那种朋友。”

　　调酒师没再说什么，偏头朝楼梯口打了个眼色，接着便有两名身穿背心肌肉鼓实的壮汉走过来。

　　刘建飞戒备地盯着他们，黎铭一派悠闲地拍拍身旁的行李箱：

　　“手脚轻点哈，都是贵重的东西。”

　　前一个壮汉轻而易举地拎起了两只行李箱，后一人却瞅了眼黎铭搁在脚边的背包，伸手也要去碰。黎铭“哎”一声，一记手刀劈在他手腕上。壮汉缩回手去，捏着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黎铭。

　　“怎么。”黎铭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面向调酒师问道，“柳哥这儿什么时候也多了条进门搜身的规矩？要是没有，那我希望你们能够尊重一下隐私权。”

　　调酒师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顺手递来一只玻璃杯，下巴一撇，两名壮汉便一言不发地拎着四只行李箱走开。

　　黎铭接过杯子，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温水，擦擦嘴提着背包就要跟上，顺带对刘建飞勾勾手指：

　　“来一块儿快活啊。”

　　背后刘建飞愣了一下，两眼放光：

　　“有可爱的小妹妹吗？”

　　“有威猛的大哥哥。”

　　黎铭一扬下巴示意着前方的壮汉兄弟。

　　“嘁……”刘建飞脸色塌下来，“谢了，您自个儿享受去吧。我在外头溜达溜达就好。”

　　“哈。”黎铭贱贱地笑，“楼上有游戏厅，你随便玩吧。想喝什么就自己点，记我账上。等完事儿了我再找你。”

　　他丢下无所事事的刘建飞，跟着壮汉们消失在楼梯的阴影里。

　　地下一层的转角就是厕所，男女分隔，空气中弥漫着茉莉清新剂的味道。但他们当然不可能在厕所里验货。从过去就常来娱乐中心的常客都知道，厕所旁堆放杂物的小隔间里有道暗门，从那里通过，后面是一条阴暗但宽敞的走廊。黄漆刷就的简陋木门分列两侧，在白炽灯泡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运动鞋底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三人沉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