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打场亲兄弟,酒场生意人
“你说你至于吗,跟几个小年轻玩闹也值当掏这个?”
柳怀宇走在楼梯上,伸手就去拨拉黎铭手中半人高的背包。黎铭不耐烦地打掉他的手背。
“老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也是。”老柳笑了两声,却是点头道,“不过比过去好点。我还记得咱们俩第一次见面,你刚跟我对上眼,还没两秒钟就开始架弓瞄我了。”
“那会儿世道最乱嘛。”黎铭也笑起来,“别说你了,我就是街边见着条狗都想射它两箭。”
“嗯……嗯?”
柳怀宇眨巴着眼睛,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但黎铭直接跳到了下一个话题。
“你还真敢看热闹,我刚才要真把你场子砸了,看你怎么办。”
“哎,我正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下面看的?”柳老板颇感兴趣地问道。
黎铭解释道:“你那光头伙计是个周到的人。我猜吧台下面应该有监控吧,好方便他随时掌握场子里的状况。但我们在楼上闹得那么大了,他都没有出面劝解,这一琢磨就知道八成是你来了。”
两人在吧台边坐下,柳怀宇又跟附近的酒客挨个打声招呼。他打了个响指,调酒师立时递来两只杯子,黎铭的照例是温水,柳老板的则是一只高脚杯,里面盛装着暗红色的混合果蔬汁。
碰杯,一饮。
谈正事。
“货我验过了,没问题。”柳老板像品红酒一样轻轻摇晃着杯子,“从什么渠道搞来的?”
黎铭正在喝水,咽下去正要开口,就见他抬手又说道:
“你不说我也知道。听说你和老杨在第五区混得风生水起,跟区卫队长关系也不错,从他那弄到星环的货不算难事。”
黎铭点了下头,又喝下一口水,听老柳继续问道:
“可是区卫队长的货又是从哪来的?”
黎铭咽下水正要回答,柳怀宇又抬起一只手给他噎了回去。
“你不说我也知道。星环也不是铁板一块,总有人想着拿公家的东西赚点小钱。不过两百件货,就说是运输过程中不慎损坏,上面也不会太追究的……你瞪我干吗?”
“你还有啥问题能不能一口气问完?我怕今天呛死在这儿。”
黎铭斜瞥着他说。
老柳张着大嘴露出蔫儿坏的笑:“得,直接谈价吧。我估计你们拿这批货得在三十五万左右,我四十万收了。”
“嘿。”黎铭一挑眉,“那多不好意思,要不我白送你得了。”
“成交!”
“滚你大爷的。”
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生意,两人在吧台旁交头接耳,连讲价争吵都是小小声的。
调酒师提着一条薄毯从吧台后绕出来。之前那位醉醺醺的长发姑娘早已在沙发上睡熟,调酒师为她盖好毯子,守礼地退开,离去。姑娘长发披散,一手抓住毯子,在睡梦中发出一串轻哼。
“我五十万拿的货,给你五十五万,友情价。”黎铭说。
“蒙谁呢?”柳怀宇敲着吧台的桌板,“你成本要高于三十六万,我就把货全生吃了。四十二万,能卖就卖,不给你找别人去。”
“少搁我这骗吃骗喝。渠道费包装费差旅费误工费,你以为这些不算价值啊?”
“你当是大白菜啊这么斤斤计较?”
柳怀宇被这混球的无赖劲儿气得发笑——虽说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便把头压低,眼珠从镜框上方盯紧了黎铭,闷声道:
“说起来,我记得某人前几年在第四区干了不少缺德事儿,上了区卫队的黑名单的。如果我把他悄悄跑回来的消息举报上去,指不定那批货就白给我了呢。”
“那我就跟区卫队讲讲,某娱乐中心大老板在自家场子底下豢养失心者的事儿。倒不知这条消息又能值几个赏钱?”
两人互不相让地瞪视着,气氛一时凝滞。调酒师站在吧台后,貌似浑不在意地擦拭着杯子。
几秒后,柳怀宇举杯,哂然一笑。
“自家兄弟,有事慢慢谈嘛,搞这么僵干什么。”
两杯相碰,在嘈杂的酒吧中发出悦耳的轻鸣声。
黎铭跟柳怀宇,两人是过去一起在废墟中打拼过的交情。如果仍是在断壁残垣中,周圈群狼环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后背交托给对方。但如今是在酒场,谈生意的地方,拼死拼活赚点小钱,一分一毫都不能多让。
亲兄弟,明算账。
两人大概谈了二十多分钟,两杯饮料都见了底,调酒师又为他们换上新的。最后价格敲定,两百件设备共计四十六万配给点。第一笔支付十六万,余下货款十月底前结清。
柳怀宇取出配点机,刷卡,验数。没有合同,没有单据,几十万的生意,就这么简简单单二十分钟。但两人早都习以为常。成交干杯后,接下来本该是闲聊的时间。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抿了口果蔬汁,问得直白干脆。
“你不是有监控么。”
黎铭俯身,把配给卡掖进书包内袋里,细细装好,抬头瞟他一眼。
“都说是兄弟了,这么试探可没意思。我没打算跟人讲,就算讲了又怎么样?这种传闻也就处在‘没图你说个文明你我他’的程度。”
柳老板笑笑。
“你不好奇吗?我搞来那些东西,是打算——”
“我对你的用途没有兴趣。”黎铭说,嗓音压得比方才更低,“但我对你的进货渠道……很感兴趣。”
空调的风似乎吹得冷了一些。柳怀宇把冰凉的饮品贴在额头,抬眼,高脚杯中映出他变了形的倒影。沙发上盖着薄毯的姑娘翻了个身,毯子挤在角落里被揉成一团。调酒师又从吧台后绕了出去。
“……下次吧。”他说,“下次我有时间,原原本本地给你讲讲。”
黎铭从侧面盯着他的眼睛。
“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
碰杯。
黎铭起身,两手穿过背包的背带。
“走了,我凌晨的车,明天大周一,还得上班呢。”
“嘿,离谱,你什么时候变成热爱工作的人了?”
“我收了个女徒弟,又靓又体贴,我当师傅的总得给她做好表率啊。”黎铭嘿嘿笑着,说着没正经的话,“哦对了,你回头记得把那小妹欠我的五千五也一并打过来哈。”
柳怀宇正要说告别,听他这话一时呆住:“那钱你还要?”
“瞧你说的,有钱不要我脑壳坏掉了?”
“那你喝饮料我还没收你钱呢!”
“白水你要个屁钱!”
柳怀宇端起高脚杯作势就要泼他一身,黎铭转身就跑。柳老板笑骂一声“混蛋玩意儿”,朝着他的背影虚踹一脚,却又想起什么似的,朝门口高叫道:
“哎,老黎!欧阳也在第四区!”
“我知道!”黎铭的回应在门外响起,隔着喧天的人声勉强传到这里。
“那你不跟她见个面?”
他怔怔地望向那边。玻璃双开门摇晃着,廉价的塑料珠帘被风吹动。也许黎铭说了些什么,也许没有。他等待了一会儿,道别的话语淹没在夜场欢闹的声浪之中。
有客人从二楼下来,经过时跟他摆摆手,他又笑着应了。将滑落至鼻端的太阳镜扶正,回身坐好。调酒师正要收走黎铭剩下的半杯水,他摇手阻止了。一手一个拿起两只杯子,玻璃杯沿轻轻碰触,“叮”的一声。
“唉,下次一定。”
果蔬汁灌入口中。几滴深红的液体沿着脸侧滑落,在白衫下摆染出一团团刺眼的血。
黎铭啊。
他揪着衣角,默默地想。
像你我这样的混蛋,在这个荒谬的世代里,究竟还能潇洒到几时呢?
半晌,他抬起头面对着调酒师,眼神被阴影浸透。
“让人轮班把现场保护好。他刚说车在凌晨,等他一走,你就去通知区卫队。”
低沉的嗓音融在了聒噪的音乐和细语轻声里。调酒师无言颔首。
“我尊他们敬他们这么多年……”
柳怀宇喃喃念道。
“这一次,他们总得给我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