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又是一声闷响。

　　黎铭仰面瘫倒在湿泥地面上，痛得连声音都梗在喉咙里挤不出来。

　　总算是用双脚落地的，但脚底一滑，他的尾椎骨还是重重硌在地上。

　　这酸爽……

　　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外涌，他也不敢用脏兮兮的手去擦拭。不知道这一关又有什么危机埋伏，他挺了十几秒的尸，强忍着疼痛爬起身来。所幸阶梯断层离地面不算高，下方又有软泥垫着，这一下除了屁股遭罪，四舍五入约等于没受伤。

　　尾椎骨点了个赞。

　　八边形的空间，八根明烛燃在墙边，焰光将黎铭从头到脚染出一身艳红色。八道门分列八方，中央一口水井，圆井对面两扇门间则有一方石台，上面搁着什么东西，散发着清澈幽明的蓝色光晕。

　　黎铭对这种蓝光有点儿抵触了。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头部还好，从躯干开始，右肩膀被咬了一口，衬衫被脏污的尸水浸得发黑，也看不出流没流血。搞不好那玩意带着尸毒啥的，还好这只是个游戏，只是游戏……

　　手肘擦破了皮，之后又在沙地上滚了几圈，现在伤口脏得要命，但也没办法处理。

　　手腕前方被玻璃碴子划开一道，血肉外翻，最是可怖。说不定有碎玻璃陷在里面，他现在也没工具去挑开。而直接按灭火焰的手掌心已经变成了焦黑色，黎铭尝试着用左手触碰一下，沁入骨髓的痛感让他脑门嗡鸣一声，精神差一点儿溃散，好半天才“呼哧呼哧”喘着气平息下来。

　　我作什么死呢？他有点儿想给自己一巴掌。

　　哪怕不去碰，整条手臂也一直在隐隐作痛，痛得都快麻木了。

　　至于身体上其它部分……T恤和运动裤都被扯烂了，腹部有两道伤痕，是被水尸抓挠出来的，但很浅，应该不妨事。左脚被咬了一口，有些耽搁行动。

　　才过第一关，我就已经是半残了。

　　那第二第三关岂不是要玩命？

　　不再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黎铭的注意力放在这片空间内，他先观察了一下身后的石门。石板上只有浅淡的裂痕，看不出什么特别。随后他转身，向中央的古井走去。也不知道第二关要做些什么，只能四处找找线索。

　　他左手扶住湿漉漉的井沿，小心地探出头向内观察。井内一片漆黑，仅能闻到些清淡的臭味，许是细菌滋生，有机质过多。他转头在地面寻摸一下，想着找块石头丢下去测测井水深浅……

　　脚被地面的软泥黏住了，没能拔动。

　　黎铭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鞋子，像是有一股力量从地下拉扯着它，不允许它挪动一般。他的腿脚在发软，某种透彻心脾的寒意从井中传了上来，隔着衣物渗遍了他的全身，将他整个人牢牢绑缚在这里。

　　井水在上涌，在波动……清幽的魅蓝水光爬上了井缘，原本红光充盈的空间被它渐渐渗透，侵入，波纹荡漾在黎铭身周。

　　烛火依旧摇曳着，他却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沉入水底，一切动作都受到了液体的阻滞，耳旁是沉闷的水声，张开嘴，一串水泡上浮。

　　井口，瓷白色的脸面，瓷白色的身体，瓷白色的手臂。

　　瓷白色的女人正对着他。

　　僵硬的双臂伸出，黎铭毫无反抗地被她拥入怀中。没有人类肌肤相触的感觉，他的一切挣扎有如泥牛入海，被吸入，被吞没，意识脱离了躯体，渐渐地不再动弹，不再思考，只余下……

　　“砰”。

　　再一次滚落在泥地上，黎铭的脑袋天旋地转。

　　“咳咳……我要是有罪，让法律来惩罚我，咱没必要搞这种，一出接着一出的，没病也让你们给整出病来了……”

　　他躺在地上，两眼无神地喃喃着。

　　空灵的女声从水井传来，回音四散，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哎哟，这不是某个鼻孔长头顶上的玩家吗，怎么回事儿啊？见着人家井鬼姿色好，想进去当亡灵骑士是吧？”

　　黎铭费劲地用左胳膊撑起身体，长发披散、衣衫破碎的魂灵漂浮在石台边缘。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照，虚淡的红萦绕在她的体表。她的眼神不像小诗那样阴柔怨恨，但同样有些疯狂的意味。

　　“要不是姑奶奶我捞你一把，你就是建国后第一位死在女鬼手上的了。”

　　“哦，是，你不算。”黎铭缓缓起身，“你跟你妹是被水尸活吃了的，下回有机会我得找他们要个菜谱，看看NPC的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幽魂的眼神变了。

　　黎铭没有跟她互怼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

　　“所以你也是过来送提示的？”

　　梦梦小姐的幽灵冷哼一声：

　　“你要在这片区域里找到通往下一关的门。戴上这串项链，你就有资格进入这里的八道门，但每扇门只能开启一次。门后也许是绝境，也许是生路……如果遇到生命危机，捏碎一颗小珠子，你就能回到这片空间。”

　　她说话的时候，黎铭就已绕过那口有鬼的水井，来到石台前拿起那串银链，上面系着七颗小蓝珠。用手搓了一下，就是一层玻璃壳子，还好。这要是玉石的，还捏碎个屁，他直接跳井去陪女鬼做生死之交得了。

　　“可这里也不安全啊。”他悠悠地说。

　　“你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超过一分钟，井鬼就会出现，把你拖进井底。”红发幽灵带着邪性的笑容，“刚刚我把你拉出来一次，算饶给你的，现在又过去四十多秒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刚才那一段，应该算是游戏的“剧情杀”。

　　黎铭咧嘴，把项链戴在颈上。这次他没有质疑“我怎么信你”，反正答案应该跟第一关那个女骗子差不多。

　　他没得选。

　　小诗的鬼魂在上一关说了一堆谎话，那么梦梦小姐给出的提示说不定也是半真半假。但现在线索不足，他也没法做出判断。只能先按照她的指引先往前走走试试，如果她也说了谎，那么在探索的过程中，必然会有某些“矛盾”暴露出来。

　　一口鬼井、八道石门、一串项链……又是走迷宫的设定么？

　　黎铭选择了石台右方的第一道门。万一一会儿真的遇到危险，需要依靠珠子传送回去，也不知道到时会是什么状况。以石台作为参照，免得连自己进过哪扇门都不记得。

　　石门在他后方缓缓关闭，眼前是一条潮湿的砖石廊道。没有灯火，但墙壁间游走着氤氲的光华，能见度虽低，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黎铭一边谨慎前行，一边思索，脚步踏在廊道边缘，能听到空洞的回响。

　　八道门，如果说通往下一关的门户就隐藏在其中一道后的话，那么余下七条路就都潜藏着危机。

　　那条生路应当是特别的。要么没有任何危险，一路直达下一关；要么就隐藏着某种线索，能够让玩家推测出这就是正确的道路，硬着头皮顶着危险前进，即便遭遇不测也不依赖珠子，而是自己想办法通过。

　　生路和死路如果都有致死机关，那么玩家在濒死的时候，到底捏不捏珠子？

　　捏了，离开生路，且无法再次进入，卡关；不捏，如果这是死路，OK，直接完蛋。

　　在没有判断条件的情况下，这就是一个随机的选择，选对选错完全看运气。

　　黎铭不是游戏设计师，仅从一个玩家的角度，他觉得这不太合理。当然了，也难保设计师是个心理病态的家伙，就喜欢做出这样的关卡来恶心人，然后从玩家的辱骂中获得至高无上的愉悦。

　　他停下脚步，回头向后方张望着。

　　长廊中静悄悄的，只听得到自己轻缓的呼吸声。

　　他收回视线，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而后猛一转头。

　　依然什么都没有，身后空荡荡的。

　　黎铭眼光闪动。他穿的运动鞋，前行的时候，脚步的回声会在砖石廊道里传远。而他刚才又一直沉浸在思考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

　　这里还有另外一道脚步声。

　　与他的不同，黎铭的左脚受伤，走路略显沉重，而对方的脚步则是轻飘飘的，“啪嗒啪嗒”……像是赤着脚踩在地上的动静。

　　他走，对方也走；他停，对方也停。

　　在跟着我？

　　黎铭直接转身向后走去，于是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和他自己的脚步几乎重叠在一起。前面还是后面？判断不出。他从石门过来不过一分多钟，这会儿走回去也没花多久，一路回到闭合的石门前。他试着推动，石门没有反应。

　　走到尽头了，什么都没看到，那就不是在后面。

　　黎铭深吸一口气，忽然发力向前奔跑起来。被咬的左脚这时痛感便愈加剧烈，但他没有理会。跑起来的时候噪音更大，他几乎听不到那另一“人”的脚步声，足足跑了两分钟，他摸着墙壁刹住身体，几秒的时间，急促的“啪嗒”声在他附近停下，与他一并进入静止状态。

　　瘸着腿跑了一分钟，但也该有百多米吧？这走廊究竟有多长啊？

　　那个家伙在前面吗？要保持跟我相同的速度，做到跟我一起急刹，就得观察着我的动作才行。难不成他是倒退着跑的？

　　不。

　　黎铭喃喃着。

　　“这是游戏。”

　　之前在八边形空间里也出现过了，从井水里冒出来的……

　　“鬼。”

　　他似有所悟。

　　如果是鬼的话……

　　他抬起头来，长廊的天花板上，一个衣衫污浊的女人正倒挂在那里，油腻的黑发披散下来，就耷拉在他头顶几公分的地方。

　　记得在电影里看过类似的场景。

　　“咒——”

　　没等他把话说完，长发如细绳一般垂落勾结，将他的脖颈硬生生吊起。黎铭两腿在空中踢蹬着，伸手去扒拉颈间的项链。然而那项链却也被发丝紧紧缠绕起来，他的手指根本摸不到珠子所在的位置。

　　“咚”、“咚”、“咚”……

　　挣扎的动作从激烈变得无力，黎铭的身体悬挂在半空中。

　　若此时有人远远望去，便只见一道人影在长廊中央的天花板上晃悠着……

　　一下一下地击打着侧面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