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土拨鼠哪里去了
“砰”。
第三次,黎铭的身体摔落在八边形空间的泥淖中。
他靠着井边坐起,左手按着自己的喉咙,动作轻缓地摩挲着。险死还生,心脏犹自以要震断胸骨般的频率跳个不停。
差一点儿……
手指尖有些刺痛,黎铭借着烛光观察一下,捏碎蓝色玻璃泡后,碎玻璃让他的食指沁出了血。
他翻了老大一个白眼。
这该死的游戏,只在这些完全没必要的细节上做得这么真实。
“探险顺利?”
红发的幽灵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台上,语气戏谑。
“托你的福。”
黎铭摇晃着起身,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他不得不承认,就算同样是女鬼,梦梦小姐要比刚才他遇到的那个漂亮太多。
虽然心眼儿也坏得很。
休息时间只有一分钟,但他并没有立刻前往下一道门,而是在这片空间中转了一圈。除了水井、石台和墙壁上的蜡烛外,就只剩遍地的污泥,这里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石台右侧,差点儿把黎铭小命留在里头的那道门发生了一点变化。就像是游戏里可供互动的道具都会高亮显示,而这一道门的光芒已经褪去,与周遭环境融在一起,上面裂纹如蛛网密布,一看就是“此路不通”的感觉。
井中又一次传来水声,空气的温度下降了几分。黎铭对上梦梦小姐瞧好戏一般的目光,他没再耽搁,自顾自走入了第二道门。
一片漆黑,又是一片漆黑。黑咕隆咚的环境里,只有前方几米处燃着一支细短的蜡烛。黎铭这次学乖了,左手捏着项链上的一粒蓝珠,走过去右手持起蜡烛,微弱的火苗仅能照亮前后三五米。
右臂一动,肩膀便隐隐有种沉重的痛感。
他忍着疼平举蜡烛,借着烛光扫视四周。脚下黑漆漆的不见地面,原来石门之后几米便是一道深渊,有多深他也不知道,只是蜡烛照不到底。沿着边缘走上一段,两边都是黄泥墙壁,只有中央正对石门处的一块木板,约摸三十公分的宽度,似乎能直达对岸。
他试着踩了两下,木板很稳。
既然如此,走独木桥当然难不住他。他保持着左手捏珠子,右手持蜡烛的姿势,屏息静气向对岸走去。木板不长,不过十几米,在烛光照射到对岸泥土地面的同时,一股阴气顺着黎铭的脊背爬了上来。
他看到了一只脚。
“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令人心胆皆寒的笑声突兀地刺入耳中,黎铭的心跳漏了半拍。
一条断腿,孤零零地站在木板边缘,像是“注意”到了黎铭似的,朝着他一蹦一蹦地接近。
身处在独木桥上,黎铭无法可想,只能后退。
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流下。
你这是在为难我胖虎。
眉眼狂跳。
他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却也是倾向于“鬼神的存在概率极低”那一方。然而不存在的东西,不意味着就不会令人感到恐惧。否则人人要是均有这种程度的理智,大家都可以把恐怖片当成天线宝宝看了。
断腿步步紧逼,黎铭则步步倒退。大概退到木板中段的时候,尖利的笑声再度回荡起来。
“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回头望去,又一条断腿从身后靠近。
“不要吧哥们儿,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黎铭紧紧攥着圆珠,指尖发抖,“门口大厅那儿有位漂亮的小姐姐,您要是想认识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一下啊……”
两条断腿从两侧逼近,黎铭叹息一声,琢磨着是从木板上直接跳下去还是干脆点儿把珠子捏爆得了。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左右都是断腿,拼在一起也不过是个下半身而已。
没有上半身,那笑声是从哪儿发出的呢?
右肩的钝痛仍在持续。
黎铭缓缓扭头。
男人的半截身躯就挂在他的肩膀上,绿莹莹的头颅离他只有几公分远。
“嘻嘻……”
鬼眼中被蜡烛映出了诡异的绿光,他的口唇张大,撕裂到耳根,朝着黎铭的后颈,黑洞般的巨口缓缓咬合。
“砰”。
下一瞬,黎铭回到了八边形的起始空间。
“哟,欢迎回来。”
少女的幽魂悠闲地晃荡着小腿,不无讽刺地唤他一声。
黎铭理都没理她,黑着脸径直走向最近的门。
第三道门后是幽暗的楼梯。黎铭下意识打了个响指,声控灯泡在头顶亮起,散着昏黄的光。
不知名的建筑内,刮了仿瓷的白墙早已被各种污渍铺满,一块黑一块黄的。黎铭有些疲惫地半倚在墙上,T恤背面沾染的淤泥把墙壁印出半个黑灰的人形。
挺好的,上一关毁了条胳膊,这一关就真要把他小命收走。连续两道门后都是生死一线的险境,要不是他反应够快,这会儿估摸着孟婆汤都喝完了。
所以,这条道儿又要怎么走?
强迫着昏沉的头脑集中精力思考这样的事情,几秒之后,黎铭皱了皱眉。
等一下。
他的脸面发僵。
土拨鼠哪里去了?
接连被倒立女和三瓣男搞了一波心态,让他差点把原本的目的忘记了。他不是要走通这八道门,而是得理清楚梦梦小姐的言语中究竟隐藏了一些什么东西,这一关真正的通关法是怎样的……
是这样的设计啊……他用左手手背擦掉脸颊的一点泥巴。在八边形空间里能待的时间只有一分钟,而进入八道门后,各种危机便接踵而至,让人不得不随时小心防备着厉鬼的袭击,稍有疏忽说不定连捏珠子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把心思用在解谜上了。
比如说上一道门,他一开始要一边警惕周遭一边探索地形,然后又要集中精力通过独木桥,最后被恶鬼两面包夹……从头到尾都被这关卡牵着鼻子走。
不想给我思考的时间……越这么做,不就越说明这一关里藏着什么猫腻么?
“咚”。
从楼梯上方传来沉闷的碰撞声。黎铭抬头瞄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沿着左侧楼梯下行。
依他之前的经验,这种声音便代表着某种“提示”,警告他危险正在迫近。
在外面只有一分钟,但在门里的场景能利用的时间就很充足,前提是要保证自己不被鬼物贴脸杀瞬间带走。黎铭保持着左手捏珠子的姿势,一步一步谨慎下楼,尽量离那神秘的声响远一些,以争取更多的推理时间。
珠子总共七颗,现在还剩五颗。话说起来,明明是八道门,为什么只有七颗珠子?
七条死路,一条生路。因此玩家在试门的过程中,运气最差的可能会试错七次,但最后一次就走对了生路,自然用不到第八颗珠子了。
合情合理。
“咚”、“咚”……充满压迫感的巨响不断在头顶响起,催促着黎铭继续下行。
他尽量把杂音摒在思绪之外,偶尔用左手打个响指触发楼道内的声控灯。左手指尖因捏爆了两次蓝玻璃珠,现在指纹中遍布血丝,打响指时会有轻微的刺痛,但至少比半废了的右臂要好许多。
已经下了三四层楼,两旁始终都是脏兮兮的墙壁,不见门户。只有楼梯,永无止境的楼梯,让他想起那个“***”几号几号的来着……记不得了。
这样的杂讯在脑海中漂游了两秒便被他打散,于是推理的进度条继续加载。
七颗救命珠子,看似合理,但就是因为太过合理了,反而有种阴谋的味道。
这样一来就没有博弈,纯粹就是个手速和运气的问题。在死路中捏碎珠子的手速一定要快,而运气好的人一次就能够走对生路,运气差的人则要跟七条死路的鬼魂挨个打声招呼,反正不论运气好坏,最终一定能通过这关。
这可能吗?
可疑至极。
黎铭在内心里早把这款游戏的设计师全都划分到了混乱邪恶阵营。
绝对不能寄希望于他们的善心。
而如果在这里隐藏着一个陷阱的话,黎铭首先想到的就是——
“根本没有死路和生路之分,所有的路都是死路。”
他喃喃自语。
当玩家走过七条死路,把保命珠都用光了之后,满怀希望地走进最后一条路,心想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然后指不定就看到里面的妖魔鬼怪烧着口油锅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您来啦?自个儿跳进去吧。”
眼看着玩家抱着一颗拔凉拔凉的心坠入绝望的地狱,那群脑袋秀逗了的设计师就喜欢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那么,真正的生路又在哪里呢?
“咚”、“咚”……
规律的敲击声持续着,却并没有接近的意思,伴随着黎铭的下行渐去渐远。然而黎铭看过的恐怖片也不少,知道遇上这种阴物,很多事情就不再遵循简单的物理定律了。果不其然,当他下行到某一层的时候,上方的敲击渐弱,而下方也传来了隐约的声响。
两面围堵么?
也许,我可以就站在这层不动。
他尝试着在楼梯扶手上探出头去,自缝隙向下观察。这一层的声控灯被他用响指打开,同样的道理,撞击声这么大,“危险”所在的那一层声控灯也该是亮着的,他可以以此来判断距离。
但……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亮着灯的区域不只一片,光与暗相间排列着,每隔几层便有一处。
除此以外,他还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后脑勺,就在下面七八层左右的地方。以和他一样的动作,朝向下方的更下方张望着。
心跳声变得沉重,黎铭似乎理解了什么。
难道说……
他扭头向上看去,后脑勺变多了,比向下望时排布更密集了些。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动作,每一个人都有着跟他一样的发型,从栏杆后露出一角被泥泞浸湿的T恤。
是循环。
这楼梯并非无限,而是以其中一段为基底,首尾相连成为了循环。而且,伴随着巨大的响动,循环的间隔在不断缩短,敲击者一直停留在原地,却凭借着空间折叠般的力量在朝他接近过来。两度观察后,楼梯上下都已被灯泡的黄光填满,砸墙的巨响震颤着整片空间。
它来了。
黎铭知道这条道路的杀机已至,他向上会跟那东西打个照面,向下也会。循环的楼梯区段从十层缩为八层,再缩为六层、四层……半分钟后,那敲击声已经来到了黎铭身边。墙灰簌簌飘落,有人在破坏他上半段楼梯转角的墙壁,下半段楼梯转角也同样如此。
无数个黎铭……或者说是黎铭在循环空间中的无数个投影,背靠着摇晃的墙壁,退无可退。
“咚”、“咚”、“咚”……
会从哪里袭击过来?下,还是上?
眼神在跳跃着,黎铭突兀地抬起头来。他的后背如触电般麻了一下,警兆在脑海中高鸣。
视线所及之处,半段楼梯上方与下方,与他完全相同的两个黎铭映入眼帘。
循环区段缩短至半层楼?
也就是说——
“咚!”
匆忙间黎铭下意识半转过身,同时捏紧了小蓝珠,但比他更快,在手指施力之完成前,宛如要将他整个人冲碎般的推力通过小臂作用到胸口,把他和砖头石块一并扫在空中。黎铭在楼梯上翻滚着坠落下去,后脑勺砸在砖堆里。白炽灯下的阴影中,本属于下一个循环区段的持锤者投来冷漠的视线。
左小臂的骨头传来锥心的痛,黎铭几乎把牙龈咬出了血。两眼发花,面前的场景在他的视野中分裂成几片。颈上挂着的项链不知何时被挣断,蓝色的小玻璃珠在碎石块中散乱地蹦跳着,手心中仅剩的一颗传来坚硬的触感。
半身包裹在脏麻布里的神秘人无声地抡起了黑锤,灯影闪烁。
“宁也是九江鬼王?”
黎铭吐出口中的血沫,呵呵笑了两声。
锤子带着万钧的声势砸向他的天灵盖。
八边形空间的红光晕染了视界,这一次他稳稳地落下双脚,手掌在井缘上虚撑一下。带着蓝珠的项链遗留在那片循环的楼道里,他已无法再使用蓝珠传送,甚至连进入下一扇门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没关系,他已不再需要。
黎铭抬起头,对上梦梦小姐轻蔑而玩味的表情,露出淡泊安宁的微笑。
“我知道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