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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女求娶

夜鹞歌 撇捺为刀 4703 2024-07-06 12:24

  酉时日落,天色昏暗,李溯漫不经心走在青石路上,一旁的灰石城墙上站着几只不知名的野鸟,那些鸟儿见到来人便咕咕叫着。

  李溯听着呱噪,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投掷过去,没成想石子仅仅砸到墙垛,最后又顺着墙壁掉落下来,“嗒嗒”跳回李溯脚边。

  受到石子惊吓,墙头那几只野鸟连忙扑棱翅膀轻跃挪窝,等站稳了脚跟,随即尖喙开合冲李溯“喳喳”叫骂。

  李溯见状嗤笑一声,骂道:“扁毛畜生。”

  恰好,最后一抹阳光从墙外射来,墙头那几只野鸟犹如铜铸,全身上下都反射着金光,李溯眯眼看去,总觉得墙头上站着的是九只金乌,他在墙根底下,只能见云燃天暗,从墙头照下的半抹金黄,将砖缝里的黑暗拉的老长。

  “等了很久?”一声轻唤响起,身后一位猫儿似的少女悄无声息走来,连说话也柔似猫儿。

  李溯闻声一惊,匆忙转身时踩到脚边石子差点跌倒,那少女一跃莲步将李溯臂膀搂住,这才止住了跌势。

  同时,一阵柔软温热隔着衣物传来,顿时烧红了李溯的耳朵,他低头看向少女,今日她身着一件浅碧绸缎齐胸襦裙,肩颈锁骨处一片雪白,那微妙的起伏惹得人无端燥热。

  咽了口唾沫,李溯勉强稳住心神,支支吾吾道:“没、没等多久,刚到一会儿。”

  少女见他羞赧竟莞尔一笑,“脸红什么?”

  “没、没什么。”李溯轻轻将胳膊从少女怀中抽出,然后挠了挠头,笑道:“香秀,咱们顺着蟢子河游城如何?”

  唤作香秀的少女微微颔首,随后二人并肩而行,往目的地步去。

  不多时,二人已经走在河堤边上,河堤由一块块丈方巨石垒成,石面被岁月打磨得光滑锃亮,河岸两旁尽是白石民居,天色已暗,一间间屋子开始亮起烛火。

  “今早散学,你说你想去东市,你可知我心中怎想?”

  二人顺着岸旁的花坛行走,李溯伸手替香秀拨开前面的柳枝,又说:“东市达官显贵众多,你我结伴而游若传到圣上耳朵里,明日早朝,他恐怕要出声质问你爹,想到此处,我便惊出一身冷汗。”

  香秀笑的花枝乱颤,顺手轻打了李溯一下,说道:“你到底是怕我爹还是怕圣上?”

  “并非怕与不怕,事关你名声清誉,自然不能以这种方式昭告天下。”随着日势渐微,那团天上的火儿去了,李溯心里好像也不是那么燥热了,这春夜的风,最能安抚萌动的春心。

  “你我还未定亲,在百官面前还是要避一避嫌的,待会儿回去,我先去车坊租车,你在暗处等我来接你。”

  少女乖巧点头,她觉着此时从李溯口中蹦出的句子,一笔一划都好似蜜糖一样灌入她的耳朵眼儿里,平日里占据主动的她,忽然觉得旁边那个少年高大了起来,走路时无意碰到他的臂膀,结实可靠。

  此刻将近戌时,多数百姓都已吃过晚饭,蟢子河岸逐渐热闹起来,较为勤恳的卖货郎小吃摊又摆了出来,香秀很少来这些地方,看着路边的糖人面人目不转睛,李溯见她好奇,便叫捏面师傅照着他俩也做一对儿。

  捏面师傅是个年近花甲的黝黑老头,他抬眼仔细打量二人片刻,手上便开始活动,他扯出一块彩面只揉搓几下,圆溜溜的团子就变成了身子。

  “二位衣着考究,不像是城西的人,宫里的?”捏面师傅眼皮低垂,一双不算大的眼珠时不时抬起观察,十个指头像是冻蔫的萝卜,硬茧横生皴纹遍布。

  李溯笑而不语不置可否,捏面师傅咧了咧嘴,又道:“老糊涂了,问这问那的,该掌嘴。”

  “老伯捏的真好,这小人儿孔武有力的样子,十分神似呢。”香秀心思聪慧,赶忙插话给老师傅一个台阶下,她暗暗拉紧李溯衣袖,将身子依了过去。“老伯您一天得捏多少个面人儿?”

  嘿嘿一笑,老汉思索片刻,答道:“白日里我在西市摆摊,生意好时一天约莫能捏三十多个吧,主顾都是些异邦人,到了晚上,我在这摆摊其实卖不了几个,仅是出门透气儿罢了,省得在家里听老婆子呱噪。”

  香秀忽然掩面而笑,李溯疑惑,耳语道:“你笑什么?”

  随后,少女朱唇轻咬少年耳畔,一阵热气传来,李溯顿感耳朵酥麻,脖颈上的汗毛也齐齐而立,只听见少女声色温柔:“以后我要是啰嗦,你是不是也会跑出来躲躲?”

  “不躲,你说啥我都听着,不嫌烦。”

  心里一软,香秀抬头正好望上李溯宛如月牙的碧色眸子,她笑问:“你这家伙,以前看着老实,从哪学来这些哄人话儿?”

  李溯一时语塞答不上来,香秀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咯咯直笑,捏面师傅见两位小客活泼开朗,似乎心情也好了一些,边捏着还哼起了小曲儿,不过一刻钟有余,一对小人便活灵活现站在竹签上。

  随手给了老汉二十文,李溯抬起自己模样的小人,又将香秀模样的小人儿递了过去,却只见香秀撅着嘴巴背着小手迟迟不肯接过。

  “真是傻蛋!”香秀微皱眉头,将李溯模样的小人劈手夺了过来,气鼓鼓说道:“方才哄人还觉得你聪明呢,怎地又犯傻了?谁会天天在房里看自己模样的面人儿?”

  李溯这才恍然大悟,却见少女已经往前去了,他忙移步撵上,随后二人在坊间追逐嬉戏,香秀脚力怎比李溯?只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被李溯追上后,她掐了李溯臂膀一把,埋怨李溯追的太紧累得她弄花了红妆,李溯则笑称她“花脸猫”,又惹得一阵抓挠。

  一对璧人嬉闹之际,忽然夜风刮过,听得一阵猎猎之声,李溯寻声而观,是一家老茶肆的旗子在风中打着卷儿,那茶肆在河岸对面倚水而建,透过窗户,能看到不少人聚在里边饮茶听书,李溯提议进去歇脚,香秀这才将手从他耳朵上松开。

  随后二人寻了石桥过河,踏进茶肆之时,跑堂的后生脚踩板凳嗑着瓜子,正津津有味地听堂中老头说书,见来了两副陌生面孔,他赶忙将零嘴放下上前招呼,李溯要了一壶甘泉红和几碟小食,选了个近水的僻静角落入座。

  入座后,香秀手里捧着一对面人儿,两只清亮的眸子则忍不住四处打量,看见说书的老头摇头晃脑,她也假作手抚长须的模样横眉瞪眼。

  见状,李溯轻笑道:“在学堂上,你也学过曹夫子。”

  香秀噗嗤一笑,小脸泛起两个酒窝:“被你看见啦?起初我以为你是个木头人呢。”

  “木头人?那如今呢?”

  香秀拢身坐在圈椅内,她狡黠一笑故作神秘道:“不告诉你!”

  李溯咧了咧嘴没有笑出声音,他嘴唇抿着好一会儿,才道:“我第一日踏进国子监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一个人。先是互不理睬,继而变成朋友,然后又——”

  “又如何?”

  “不告诉你。”

  香秀又气又笑,捻起一粒瓜子扔到李溯身上,假愠道:“你这家伙,一时傻一时精!有时觉得你就是个木头,有时又狡猾的像狐狸!真想撬开你的脑壳,看看里头到底装着些什么。”

  “里头装着的,大概是你吧。”少年双眸有些深邃,目光凝聚处隐有青芒,他眼睛一眨一眨的,睫毛却好似挠在香秀的心窝上,香秀垂着眼帘,小手在桌底紧紧捏着手帕,指尖也发白了。

  为掩羞意,香秀抬杯斟上一杯红茶细细吮着。

  李溯嘴角轻提,只将目光移向河面,看着三两小舟从桥洞穿过,他于心中感叹,这真是难得的闲适日子啊,二人就这样嗅着春风,片刻无言。

  此刻天色全然暗下,茶肆里客人愈发多了起来,说书声、嬉闹声、人语声蒙蒙入耳,李溯逐渐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烟火气。

  香秀则不然,她借着举杯饮茶时悄悄打量着李溯,越看,胸中那酥痒之意越是云烟氤氲,那感觉如痴如醉,渐渐地,红霞便挂上了耳畔。

  终于,在春意旖旎中,少女忽然被一个深藏许久的念头扰得头晕目眩,她草草思量了一番,唇齿微张发出了声。

  “李溯。”

  “嗯?”少年闻声,柔柔睁开了眼睛。

  “娶我。”

  李溯一脸惊愕,却见香秀不似玩笑,一脸诚挚。

  “娶我,可保平安。”

  心仿佛被揪了起来,李溯不知胸中这股酸气是从何而来,直呛得他鼻酸眼胀泫然欲泣。

  角色似乎对调了过来,香秀一反方才的扭捏模样,灼烈的目光似要把李溯眼眶中打着转的泪水给蒸发殆尽,她缓缓伸手过去想给李溯擦擦脸,却被抓住了手腕。

  “我是吕府长孙,不能躲到你裙角底下。”

  “可是……”

  “我还有爷爷,还有我爹,还有练兵场的叔伯兄弟,会没事的。”

  “可是……”

  “我能护住我娘,会没事的。”

  “你不想娶我么……”

  周遭的嘈杂仿佛都被眼前少年的呼吸声盖过,李溯嗓子忽然变得干哑,低嘶几声才说出了话:“傻猫儿,真是傻姑娘。”

  少女无言,只痴痴望着他,她问的话,还没有应答。

  李溯又喘了一阵,压着嗓子,涩声道:“我娶你,是光明正大地娶媳妇儿,我不想让人落下口实,说我是为了拉帮结派才迎娶的你,吕府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没有拿他人挡箭的道理。”

  “我只是觉着,这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并非……”

  李溯松开香秀的手腕,转而将香秀的柔荑握在手心,待胸中气息平稳些许,才又说:“我懂你好意,傻猫儿,你明知势头不对却依然要嫁我,我怎会怪你?但你这主意不妥,如今局势已是惊涛拍岸,你我皆是浪潮下的沙子,又怎么确保不会被一同冲走?等风平浪静后,我与我娘说好日子,去你家提亲。”

  掌心传递过来的温热顺着臂膀爬将上来,把心房也暖透,绯虹轻挂,香秀心中珠翠零落,虽羞,已然不怯,她五指微动,在李溯手心挠了挠:“说的倒是硬气,某人刚才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怨你。”少年用衣袖擦干了眼眶,暗青的瞳孔奕奕有神,糅合了温热与凌厉,赤诚且坚毅。

  少女瞅了李溯一眼,娇嗔道:“好心当做驴肝肺!”

  “你舍身护我,我感激涕零,只不过,圣上如有动作,你香家插手只是螳臂当车,我哪能让你蹚浑水?”

  “可是近几日我爹愈发焦躁,前夜,我偷听到他与我娘诉苦来着,说是……”

  李溯用力捏了捏香秀的手掌,摇头示意香秀别再讲下去:“嘘,别说出来,别让我担心你。”

  香秀眉头紧蹙,哀怨道:“可我也担心你!”

  笑了笑,李溯不再说话,只静静望着听着。

  老头说书的声音逐渐哑了,几个大汉困乏了开始伏案打呼,跑堂的后生依旧嗑着瓜子,掌柜老叟掏出烟杆叭叭抽着,熏得几个小娃吭吭直咳,嘴碎的婆娘们坐在门口的条凳上窃窃私语,门外不时传来鸡鸣狗吠与货郎叫卖。

  众声入耳,听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茫茫众声中,李溯猛地觉着,此生六千个日夜,只有现下才算真正活过,过往云烟,全不如眼前娇柔女子一颦一笑。

  他转眼看向香秀,少女从始至终都对他目不转睛,二人相视良久,最终,香秀白了他一眼,随后站起了身。“走吧,歇够了。”

  二人又继续走在蟢子河边,只是脚步却不那么轻快了,香秀双指交裹似有数不尽的烦思,手上的两个面人儿此时已经交由李溯保管。

  一边走着,李溯一边捏着竹签端详起两个彩面娃娃,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立国祭快到了。”

  “嗯。”

  “咱们还去西市么?”

  “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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