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在宽约五百尺的青虬街上,车厢右侧不时闪过的灯笼火烛,透过纱帘将车内二人的面孔映得忽明忽暗,车厢内有股缥缈的雏菊香味儿,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暧昧无比。
香秀抬手理顺耳边发丝,熏香入鼻良人作伴,惹得她心中波澜起伏,一颗娇心似脱兔般活蹦乱跳,撞得她面挂绯红。
她斜瞄了一眼右侧正襟危坐的李溯,胸中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悄悄将身子靠了过去。
少年只觉左臂传来温热,感到有些疑惑。他侧颜看去,没曾想鼻息却吹在香秀耳上,香秀身子微微一颤,羞嗫道:“有点儿冷。”
于是,李溯脱下外袍给香秀披着,低头时,只见丘壑起伏若隐若现于青衫深处,他赶忙移开双眼,看脸烧的火辣!
香秀心思玲珑,好似猜到了什么,她螓首深埋,嗫嚅道:“不许乱看……”
伊人在侧,小小车厢中好似点了炭炉一般令身子燥热难耐,终于,李溯拗不过胸中旖旎,悄悄伸手去搂香秀的肩膀。
“别闹!”猫儿姑娘一把按住李溯乱来的左手,耳垂红似滴血。
见李溯还不老实,香秀又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哼,你又不娶本姑娘,想白白占便宜不成?”
耳朵吃痛,李溯心头那股炽烈如被冷水淋透,胸中旖旎也顿时烟消云散,加之香秀的话又令他心生愧疚,他顿时眼神慌乱不敢直视香秀。
少女哪肯罢休,她两手揪着李溯耳朵将其面庞扳正,那双眯着的眸子哪还像之前那般波光流转?那神态,完全是一只盯着耗子的老猫。
“本姑娘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呢!没想到呀,本姑娘才说有些冷了,你就动手动脚,哼!”
李溯闻言一时哑然,香秀见他沉默不语,又继续审道:“方才那些小动作从何处学的?还不速速招来?”
原本李溯的确是被香秀问住了,但此刻望着香秀故作凶悍的可爱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见没能把李溯唬住,香秀一皱眉,两手握拳捶起李溯胸膛,“还笑?本姑娘可受了一肚子委屈!”
“可别气坏了身子。”李溯轻轻拍着香秀后背,柔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下真的不合时宜。”
“哼!”香秀将身子一扭,没好气道:“谁知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再等等,熬过明年年关,局势应当能明朗些。”李溯默默叹出一记鼻息,沉道:“不瞒你说,利洲陈国那边,战事应当要收尾了。”
“打完仗,你爹就能回来了,这不是挺好的事?”
苦笑一声,李溯凑过脑袋,在香秀耳边淡出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香秀心中蓦然一冷,随即转头看向李溯,只见少年眉头紧皱,一对青眸里满布寒霜,那粒粒寒芒映入眼底寒至心中。
此状令香秀心窝一软,她抿着小嘴,伸手欲抚平李溯眉头上的皱纹,“莫要担心,圣上当不会如此狠心。”
“但愿如此。”
“唉,今日本是出来散心的,结果游玩一圈,心情反而沉重了些,真是不该。”少女有些垂丧,低着柳眉叹道:“都怪某人不解风情,连抱得美人归的机会也不要。”
“是啊,傻得很,送到嘴边的大肥鸭子都不吃。”李溯抬臂环住少女腰肢,竟又顺手轻掐了一把她腰上的软肉。
软处忽然遇袭,香秀身子一颤,然后杏眼圆瞪两爪向李溯抓来,“好哇!竟敢偷袭本姑娘!”
李溯也不示弱,施展出自家掌法与香秀回旋,小妮子屡次出击都被精准挡下,气得她横眉瞪眼,“骗子!你说过会让着我的!”
“我已经让着你了。”李溯则是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
“气煞我也!”
气急之下,香秀再也不顾女儿形象,她将今夜的思恋、担忧、惆怅、委屈等情绪一股脑全都宣泄到李溯身上,李溯唯恐伤到她只得默默受着,猫儿姑娘不断捶着挠着他的双臂与胸膛。
闹了一阵,香秀发髻也散了,衣衫也乱了,她粉面娇红气喘吁吁,闷闷不乐地呆坐在李溯身旁。
她似是神思疲乏,不一会儿便将身子依了过来,李溯拥着她纤弱的身子,轻声道:“其实,与你成亲之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的,只是如今局势不明,我实在是怕牵连于你,何况你爹乃工部大员,更是周显贵的左膀右臂,想必你也晓得,现在的朝堂,文官对我吕府一点儿也不客气。”
“夺下陈国后,吕府手握重兵定会受到诸多打压,我与我爹又都是寒洲血脉,外族掌权肯定会激起诸多非议,现在与你成亲,你爹的仕途恐怕就到头了,眼下局面,落错一子便会万劫不复。”
听得李溯解释,香秀心中稍有宽慰,她拢着身子缩在李溯怀中,“我都知道,我只是想着,咱们如若结亲,我爹也可以为吕府美言几句,而且你爹仅是吕山大人养子,也许可以免受牵连。”
“傻猫儿,哪儿有那么容易。”李溯心里无比清楚,香秀的想法其实就是异想天开,真要这么做,无异于引火烧身,她爹香衡任工部左侍郎之职,乃是尚书令周显贵一手扶持起来的,哪能说倒戈就倒戈?
况且,周显贵这胖子可不简单,他乃霍阳周氏家主,当初皇室柳家发迹亦离不开周氏的财力支持,大祯还未立国时,周氏就作为幕僚亲力亲为替柳家招兵买马。
到大祯元年,太祖柳坤霖登基,给了周胖子一个尚书令之位,六年前睿元年初,皇位传到仁宗柳旸手上,周显贵的位子依旧稳固。
朝堂上下人尽皆知,周显贵尚书令一职仅是明面上的官职,论资排辈,仁宗柳旸上位前也得叫他一声周叔,香家作为其附庸,别说倒戈相向,恐怕香衡光是提出与吕府结姻都会遭受巨大的压力,想到此处,李溯微微将香秀搂紧了些。
女子始终心思敏锐,香秀察觉到李溯手劲,遂抬起杏眸问道:“真就没回旋余地了么?”
“莫怕,等风浪平复些,由我爷爷出面说亲,想必周显贵不敢多言。”李溯口上说着,心底同时在细细思量,他非常明白,这一切的前提,是兵权依然留在吕府手上,如此一来,利洲烽火就不能燃尽,自己的父亲也要继续刀头舔血,什么叫左右为难?李溯此刻心情,就是如此了。
香秀显然不懂这些,她眨巴着眼睛,又说:“要不然,我回去先透个口风?”
“不妥,你不是说你爹日益烦躁,这时再让他知道香家与吕府扯上瓜葛,恐怕会令他焦头烂额。”
“哦。”得到如此答复,香秀无比沮丧,她垂着脑袋满脸憋屈,再开口时泫然欲泣,“李溯,我是不是太笨了,什么忙也帮不上,提的点子也净是馊主意。”
“说的什么话?”李溯揉了揉香秀散乱的青丝,宽慰道:“是你爹太疼你,不忍教你看见这些朝堂斗争与人性卑劣。”
香秀眼含热泪抱住李溯,带着哭腔哑道:“我对权谋一窍不通,以后如何做得你的贤内助。”
“傻猫儿。”李溯胸中一暖,轻拍着美人儿香肩,“我娘精于此道,这些年吕府上下庞杂事宜皆由她一人操持,日后你与她多多讨教便可,也算是与她分担分担。”
听到要与未来婆婆共事,香秀耳根通红,顿时羞得小脸火热。李溯搂着香秀腰肢,静静享受着为时不多的片刻甜蜜,他身侧座上还躺着一对彩面璧人,笑容和煦。
马车悠悠摇晃,一炷香后驶到了飞鸢门前,进了这座洞高三丈的大门,便是云湍内城以东。
内城,就意味着普通百姓只能就此止步,里边不光有朝廷大员的府邸,正中区域,更是大祯皇城与护城军营所在。
车身摇晃逐渐停下,车夫敲了敲厢门,隔着车厢轻着嗓子问道:“官爷,还能进去不?”
李溯没有答话,只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牌,他将厢门开了条缝隙将牌子递出,不一会儿牌子又被车夫塞了进来,李溯听到车外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男声:“给赶车的老爷子发个木牌,放他们进去。”
李溯听到赶车老头感恩戴德地接过木牌,同时另一个男声又说:“牌子收好,如若丢了牌子没法在宵禁前出来,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了。”
车夫闻言连忙答应,他收好木牌爬上车架,马车摇晃着进了门洞,黑夜里,这一辆普通的马车犹如一只爬入虎口的小虫,它轻轻晃动,逐渐被门洞深处的黑暗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