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摇晃,最终到达山间,停靠之后诸生走下车来,发觉身在一处平坦山坳。
李溯与柳星魁相继钻出马车,诸生看见李溯车里莫名其妙变出个人来,大感疑惑。
此时罗祭酒也陪着一位方才并未出现的青年男子出了车厢,他望向李溯身边的少年,小腿有些发软。
柳星魁环首看着一片绿茵山林,此时时日尚早薄雾还未散尽,山间鸟雀鸣叫,松涛阵阵入耳,他顿感心旷神怡。
“蒙公子赏光同游,罗某甚是惶恐。”罗祭酒在青年男子陪同下,战战兢兢对着柳星魁作了个揖。
“罗祭酒无需顾及某人,照章办事即可。”
“罗某领命。”
就在方才,国子监一众师长刚刚上车,一群不速之客便立马跟了进来,不等他们开口,来人以一面琉金腰牌堵住了他们的嘴巴,牌上写着东宫亲卫。
诸位监生对此毫不知情,他们不知,如今师长所乘的每辆马车里都还藏着一名亲卫,陪着罗祭酒露面这个,则是东宫亲卫的小卫长。
罗祭酒招呼监生站定,开始宣读今日日程,由于太子亲临,他说话有些结巴。
就在他磕磕绊绊说到一半时,太子挥了挥手示意他暂且停口,此举令罗祭酒如遭雷殛,他一张胖脸汗如雨下,却不敢抬袖去擦。
“完了……我堂堂祭酒连日程都念不通顺,太子殿下肯定大感失望,完了……仕途到头了……”
而太子在想什么应当只有李溯知道,这家伙久居东宫压抑许久,好不容易出游一回,怎么可能旁听国子监授课?
“罗祭酒,以某人愚见,今日天高气爽,甚是适合在山间游玩,如若不然,学科就往后稍稍?”
太子发话,罗祭酒哪敢不从,他掏出手帕将额上冷汗擦尽,连连点头笑道:“是,是,便依公子!今日托公子洪福,天气如此晴朗,当该畅快游玩以解学习苦闷,大伙自行结伴游玩吧,未时到此集合,一定要互相照应注意安全。”
罗祭酒说完话便退居一旁,诸生兴高采烈呼声震天,哪还像平日在课堂上那般拘谨严肃?少年天性,当该如此。
柳星魁望着一众同龄咧嘴一笑,他为一己私心耽误了国子监两门学课,心底还是感到惭愧的,但他久居深宫,对天高海阔实在是太过憧憬,故而才利用身份,小小地做了一次出格之举。
诸生因他莅临得以畅快游玩,对他身份都充满猜疑,直到看见罗祭酒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聪慧点儿的,应该能明白其身份地位。
在众人注视之下,柳星魁丝毫不顾礼节,他一把揽过李溯肩膀,急不可耐地朝监生那头走去。
在场诸生都知道陌生少年地位不低,所以都站在原地不敢胡乱说话,而令李溯惊奇的是,一名头扎垂挂双髻的小巧女孩却拨开众人,急急窜了出来。
柳星魁笑意更浓,朗声朝那女孩喊道:“怀玉,我来看你了。”
“表兄!”那女孩穿着貂绒褂子足踏麂皮小靴,跑起来一对发髻摇来荡去,很是天真。“自从中秋过后,数月不曾见你了!”
表兄?
诸生视线立马朝女孩聚集而去,李溯也暗暗心惊,这个古灵精怪的阮怀玉竟是太子表妹?皇家有此外戚怎么连他这个吕府长孙都不知道?
国子监众师长的表情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来这阮氏隐藏颇深,此时最为头大的又是敬爱的罗祭酒,他正在暗恨自己为何平日没对阮怀玉多多关照,反而因为怀玉调皮屡次被他抓住批评。
阮怀玉转眼便跑到太子跟前,她看着太子与李溯勾肩搭背,一皱眉头,嗔道:“表兄骗人,你不是来看怀玉的,你明明是来找这个戎儿,看怀玉只是顺带。”
被表妹识破,柳星魁扑哧一笑:“表兄政务繁多嘛,你也清楚。今日来找李兄也是为了政务,所以,看你才是专程的。”
经过太子这么一番说辞,阮怀玉心中才算满意,她眯着一双桃花眼,左眼眼尾缀着的小痣更添娇媚。
“数月不见表兄,想煞怀玉了。”她依到太子身侧,默默揪着太子的袖口。“可怀玉又不想与姐妹们分开,你看……”
“叫上她们吧,不过,你得与我引荐引荐。”
“多谢表兄!”阮怀玉笑逐颜开,忙跑回人堆里推着四个闺蜜出来。“走走走,咱们去游山。”
随后太子一行两男五女率先进山,剩下的监生望着他们背影各怀心思,这陌生少年专程找上吕府长孙,加之口中说出的“政务”二字,足令他们确信心中所想了。
大盲山,见字知其意,因为山中雾气太大导致视线受阻,故而取了此名。
山上有附近村民猎户踩踏出来的泥路,巧在今日是为了射御学科而来,众人都穿着便于行动的服装,此山山势不算陡峭,几位女子也能轻松步行。
李溯不喜结交独独走在前边,他一身玄色行服外罩黄褐狐裘,入了山林尽显野性,柳星魁身着铜黄锦衣足踩黑革战靴,满是飒爽。
五位女子紧紧尾在太子身后,她们分别是阮怀玉、香秀,以及另外三副生面孔——晏菱、赵菡儿、杨慕秋,那三位父亲都在九寺当中任职。
阮怀玉进到山林仿佛一头活跃的梅斑小鹿,她摘了满怀的野花,还很调皮地悄悄插了一朵在太子脑袋上,几位少女看后都掩口偷笑。
柳星魁习武已久,这点风吹草动哪会感知不到?只是表妹开心的话,他也就当做无事发生。
游玩了一阵,阮怀玉眼瞅着李溯独自漫入白雾当中,与众人已有一段距离了,她便悄悄扯过太子,小声道:“那戎儿向来不合群,眼下又独自去了。”
太子闲庭信步,伸手轻拍表妹脑袋,“不得无礼,论辈分,你得叫他兄长。”
阮怀玉脑袋一扭小嘴一撅,哼道:“才不,他本来就是寒洲戎人,他家能得今日地位,是太祖与圣上大度,你能与他勾肩搭背,已是莫大恩宠。”
“莫要受了朝中风气影响,看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看皮面。”
阮怀玉微微跺脚又跑去采花,太子察觉到与其余四女有些隔阂,便主动放缓步伐,回身与几位攀谈起来:“姑娘们累么,需不需要歇歇?”
香秀浅笑摇头,她心思都系在李溯身上,兴致不在此间,故客气回道:“刘兄不必担心,这点体力我们还是有的。”
互相介绍时,柳星魁化名刘信,被称作刘兄。
“怀玉天性调皮,与她相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刘兄说的什么话,只要是女人就都有小性子。”晏菱轻笑替怀玉解围,“有刘兄这样的兄长宠爱,怀玉难免会娇气一些。”
众女嬉笑,表示赞同。
柳星魁一笑置之,又问:“你们与李兄相熟么?我看一路上,你们彼此间鲜有言谈。”
“李溯啊?”众女互使眼色心有灵犀,合力将香秀推了出去。“刘兄问阿秀吧!”
“嗯?”竟然还有意外收获,柳星魁轻提嘴角忍俊不禁。“阿秀姑娘与李溯相熟么?”
光被闺蜜调侃便罢,在陌生男子面前被揭穿心思,香秀顿时羞得满面红霞螓首低埋,看这光景,太子便懂了。
“咦,李溯那家伙跑去哪了,正说着他呢,怎一转眼便不见了。”太子故意环首四望,随后故皱眉头以示不满。“这家伙忒不识趣,还得劳烦阿秀姑娘跑一趟,让他在前面找个地方等等咱们。”
“好吧……”香秀犹豫着点了点头,待她抬眼扫过众人,只见她们几个包括刘兄都是一脸奸笑,便知此地不宜久留,她一扭身,迫不及待朝雾气中追去。
众女和太子看着她飞奔的倩影,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道:“咱们可真是活月老!”
山林里满是浓白雾气,李溯走在林子里如履仙境,他下摆已被脚边蕨叶上的露水浸湿,山风吹来,雾气拂面,连他眉睫上边,都生出了细小的水珠。
山间来风很是冷硬,李溯裹紧狐裘,那件黄褐皮草依然干燥,半点没受潮气,微微飘动的狐毛还分毫可辨。
又走了片刻,脚下的泥路愈发难寻,李溯驻足回望,来路上被他攘开的野草大蕨还在随风摆动,幽幽山径毫无人烟。
“走岔了?”
身为将门之后,李溯在军营当中粗略学过辨水勘山之法,按理来说,这山势走这条路才是常理。
在他神意游移之际,有一阵脚步声临近,那脚步极为轻微,不像樵夫猎户。
声音来自于身后来路,李溯定定立在这里,看着云雾后边一道人影缓缓显现。
来者是名杵着竹杖的靛衣男子,看相貌应该已过不惑之年,正当李溯侧身为他让道时,那人却不走了,他离着李溯五步来远,也不上前。
李溯又抬了抬手,说道:“您先请。”
那人冷哼一声,提杖狠狠拄了地面一下,“无名妖邪,岂敢擅闯国都,还不速速离去。”
“先生和我说话?”
李溯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那人面容冷峻点了点头,李溯哑然一笑,全然不当回事。“胡言乱语,莫不是个疯子?”
“敢对本仙无礼!”
惊诧间,那人挥起竹杖,朝着李溯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