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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伤疤

尺寒 摧眉看折腰 4498 2024-07-06 12:25

  一路赶来,并未撞到北楚军队,南陈山河无恙,聆挽尘走上了官道,本想从驿站要匹马,能节省不少时间,但官道上的各大驿站如今最紧缺的物资就是马匹,都耗在打仗上了,五万禁军一路奔袭驰援,把南陈驿站登记在册的三万余匹马全骑走了,如今的驿站只供歇脚,无马可借。

  新的一批至少得两年后才能投入使用,很多还只是小马犊,担不起重力,养大后还要花点时间训练,否则不亲人,容易出人命。

  远远望见京都城门的青年,看了半天也没动身,就这样望着,身下骑了一头骡子,是他从一个农人手里买来的,一身银盔黑甲也换成了粗布麻衣,把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抵押出去,民间偏方,把马和驴关在一处诞下的产物,既有马的脚力,也有驴的耐力,就是配不了种,不然早就成为驿站的新宠了。

  聆挽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芯一家人,特别是林挽初那小丫头,虽然林霄不是因他而死,但他不想把林霄的死讯带进武侯府,至少不是由他第一个亲口说出来,不知道武侯府的人是否已经知道林霄战死沙场,知道了还好,这样他心里会少很多压力,如果不知道,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还有王洌所在的王家,沈家倒还好,因为是书香门第,无人参军,近几年又有阴盛阳衰之象,无人伤亡,最多是给别人家致哀。

  不过不管愿不愿意,该面对还是要面对,两脚轻轻踢了踢骡子,心情沉重地进了南陈京都,往日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今天显得有些萧条,路上行人稀疏,偶尔见到几个,也都是神色慌张,左顾右盼,就像是刚刚摸了别人钱袋子,害怕被人发现的扒手,聆挽尘翻身下了骡子背,拦下一个神色匆忙的路人问话:“京城内发生了何事,大白天的,这些街道两侧的商铺怎么不开门做生意?”

  被拦下的那人以为聆挽尘是个外地人,他可没有去过留园观战,也没有去凑千卫选拔的热闹,林霄统领的千卫护送聆挽尘进京时,他也没有伸长了脖子看,自然不知眼前的青年就是女将后人,匆匆与青年说了几句就逃命似的走开了。

  “南陈要变天了,这次与北楚打仗,皇上把护卫皇宫的禁军全都调去了战场,前两日传回消息,大武侯林霄慷慨就义,五万禁军折戬沉沙,就连女将后人在内的千卫都饮恨九泉,那可是南陈最后的兵力,如今的南陈无兵可用,只有一些权贵世家豢养的私兵和府衙捕快,北楚那边虽然无余力侵犯我国疆土,可周围几个附属小国蠢蠢欲动,国内几个较大的城池也想割地为王,皇上亲自赶去大凉山求援,没想到这次大凉山竟然倾巢而出,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北楚那边竟然也有一股和大凉山相似的势力,他们在两国交战时都没有出手,这次出山只是阻拦一群吃人眼珠子和心包的怪物。”

  聆挽尘还想问,那人不耐烦地打断青年:“别耽误我回家的时间,看你风尘仆仆,什么都不知道,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入夜之前一定回到家关紧门窗。”

  既然林霄的死讯已经进了武侯府,聆挽尘少了一项顾虑,骑上骡子一路狂奔至一栋府邸前,这栋宅子大概有三百平,只相当于武侯府的一处偏院,但内景布置得很是唯美,门口两棵青松,翠渺挺拔,院子中间是一篷节节攀高的竹林,竹林中间是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桃花树,桃花树下有一张躺椅,香木为身,金丝为枕,东南角有一棵黄花梨,东北角是一棵紫檀树,西南角是一株矮脚梅,终其一生最多也只有两米高,西北角住着两株眉目传情的兰花,像是一对新婚夫妇,东南西北四个正方位,则是统一栽种一棵常青树。

  这处宅子是聆挽尘为沈纤布置的婚房,成了婚,就不能再住在武侯府或者沈家了,一来是办事不便,夫妻之间的那点芝麻事可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二来也是因为春桃的死让聆挽尘对武侯府的东方偏院有了些许伤感,前者主因,后者次由。

  翻身下了骡子,来到门前就要推门而入,却发现门被闩上了,而且闩得很紧实,他加大力道也推不开,再往上加力就是破门而入了,不得已喊了两声沈纤的名字。

  屋内

  正在躺椅上小憩的沈纤被惊醒,为了方便,这张躺椅被聆挽尘设计得很宽,说是一张床也不为过,足够两三人在上面翻滚,没你们想的那么邪恶,就是专门供午后休息用的。

  和沈纤睡在一处的贴身丫鬟睡眼朦胧,喃喃自语:“小姐,你是不是又梦见姑爷了,虽然我也很想见姑爷,可千卫全军覆没的消息都传回京都十几天了,在姑爷之后去的大武侯也死了,如果姑爷还活着,肯定早就回京都来见你了。”

  也是,沈纤心中自嘲,从知道聆挽尘死讯的那天起,她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近几日又有一群掏眼挖心的怪物肆虐京都,人人自危,搬到这处宅院就带了贴身丫鬟,院子里颇显冷清,前不久买了两只学舌的鹦鹉,进家还没几日就不翼而飞,自己才成婚不足一年,就成了寡妇,往后的日子也不知怎么过,回娘家?

  就要重新躺下和贴身丫鬟抱作一团休息,门那边又传来了一道急切的喊声,这次不止是沈纤猛然惊起,贴身丫鬟的睡意也被这一声喊得一扫而空,她睡在外侧,下躺椅的速度比沈纤快了不少,先小姐一步跑到门口,费力拿下三道门闩,打开房门,沈纤刚好赶到,四目相对,贴身丫鬟刚想请姑爷进门,已为人妇的少女跨过门槛扑进青年怀中,泪眼婆娑,大多数的喜极而泣,都是在失而复得之时。

  贴身丫鬟悄悄回屋进了厨房,外面的事她插不上手,更插不上嘴,能做的就是给死里逃生的姑爷烧顿丰盛饭菜,沈纤勒着聆挽尘的腰,勒得很紧,青年也不知道柔弱少女哪里来的力气,竟比洞房花烛夜夹他腰的双腿还有劲。

  今天街上没有几个行人,不过青年在这方面的脸皮向来不够厚,一手搂着少女的腰肢,一手轻抓肩膀,将沈纤旱地拔葱抱进了院门,后知后觉的少女松开双臂,抬起埋在青年怀中的倩首,呆呆望着聆挽尘,自己差点就破了京都世家小姐里最快成为寡妇的记录,聆挽尘没松手,就这样搂着沈纤,低头凝视她的双眼,腾出一只手来替她擦去眼角泪痕,说了一声对不起,沈纤踮起脚尖献上香唇,丈夫是去打仗保家卫国,何来对不起!没有前线将士们豁出去的性命,哪有南陈万里河山大好。

  两人耳鬓厮磨许久,直到贴身丫鬟叫吃饭才分开,上了饭桌,沈纤不闻不问,不是她不想知道战况何等惨烈,大武侯林霄都埋骨沙场,她又怎么会不想知道自家丈夫是如何死里逃生,才能完好无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要说聆挽尘是个逃兵,她定是不信的,女将后人是一个逃兵,这对于南陈而言得是多大的丑闻,恐怕会在第一时间就传回京都,小道消息满天飞,但探子带回来的谍报是千卫全军覆没,身为千卫统领的女将后人也没有幸免于难。

  心思玲珑的她只是不愿再揭一次丈夫的伤疤,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可能亲眼见到了林霄未寒的尸骨,沈纤知道,重情重义的聆挽尘早就打心眼里把林霄这位虚长他近二十岁的大武侯当作哥哥般对待,否则也不会请林霄夫妇作为她夫妻二人结为连理的证婚人,其中就有一个“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道理。

  大大咧咧的贴身丫鬟可想不到这些,等姑爷把菜都尝了一遍,聆挽尘吃饭喜欢挨个夹菜,一般不会把筷子连续伸进同一个菜盘子两次,都是轮着来,有次还被沈纤的贴身丫鬟打趣说:“姑爷,你要是做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肯定不会有被冷落之人,那些个层层筛选的丰乳肥臀,一定都会被你尝一遍!”

  当时的沈纤用筷子使劲敲了敲贴身丫鬟的碗沿,暗示丫鬟要懂得分寸,切不可口无遮拦,她这个“正宫娘娘”还在当场呢,聆挽尘的还击让得沈纤扬嘴轻笑,贴身丫鬟却是脸色涨红,不服气地挺了挺胸前的波涛,欲与沈纤试比高,她和小姐可是同岁,该长的地方一样没落下。

  “那可不一定,你这个陪嫁的贴身丫鬟,我就没碰过一个手指头!”

  这次做了五菜两汤,当看到姑爷夹了第五道菜入口嚼碎咽下时,贴身丫鬟掐准时机问:“姑爷,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传回来的谍报说千卫全军覆没,南陈北楚拢共死了上千万将士,小姐听到你的死讯,可是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每次半夜醒来都是大汗淋漓。”

  桌子下面,聆挽尘见不到的地方,沈纤抬脚踩在贴身丫鬟的脚背上,不过为时已晚,还是让这丫鬟把问话说全了,因为踩得不是特别重,丫鬟只当是小姐伸展腿脚无意碰着她。

  聆挽尘扒饭的筷子悬在嘴边,横呈千里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的猩红画面,一道被五柄长矛贯穿四肢咽喉,钉死在地上的背影,一个提着茶酒频频造访武侯府偏院,拿着自己在留园一战后的一句话当借口,自己说那是客气话,做不得真,那家伙却总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算你现在说自己是个小人,我也只当你是个君子,别想忽悠我。”

  缠着自己指点拳脚的副将,力竭之后被人一刀劈烂了左胸,手底下的其他千卫大致也是这么个下场,还有其余几百万将士,他们拼死一搏,不是为了自家将军能升得有多高,自己沾一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荣光,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后有着妻儿老小,也许北楚那边有管控下属极严的将帅,不准属下奸淫掳掠,可谁敢把这个奢望寄托在敌军将士的身上,哪怕这个人是千万军卒敬仰的儒将。

  聆挽尘上了战场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独善其身,本来历代先祖自传里的精髓,就是教他如何在险境中独善其身,包括亲爹在内的九位老祖宗,著书立传告知他人世间的险恶,都是想告诉他,他十山一脉是单传,不论男女,一旦没了命,就彻底断了根,否则也不会给他留下一座横跨山河岁月两千多年的卧龙窑,为的就是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保他一条小命。

  可有了沈纤的这个羁绊,两人已有了肌肤之亲的夫妻之实,春桃的以死相护,待他如亲人的林霄一家,其中不乏算计暗害,如榜眼郎家乡外的千人围杀,可终归是在不知不觉中推翻了他从十山九书里竖起的那道墙垒。

  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他的念头与万千将士一样,并未因自己的女将后人身份而有丝毫不同,为的就是能让沈纤以及更多他在乎的人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这些人往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他无从得知,只知道不能坏在自己手里。

  看着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的姑爷,贴身丫鬟这才明悟小姐踩自己脚背的用意,可是闭嘴已经来不及了,姑爷的伤疤被她碰巧揭了下来,小姐吩咐过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她还在这院子里住一天,就不能提起春桃两个字,小丫鬟一直铭记于心,因为那是姑爷来南陈后的第一块伤疤,一提起来就很疼的那种,这次连大武侯林霄都埋骨异乡,姑爷一手筛选,亲自训练了四年的千卫也都尽数死绝,据说近期肆虐京都,那些在半夜里挖眼掏心的怪物,就是从两国交战之地飞出来的,不难想象,上千万将士的眼珠子和心包肯定也被那些怪物掏了,这块疤比起春桃之殇,只会让姑爷更疼!

  明白过来的贴身丫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手拿着一只筷子,低头数着碗里的米粒,都不敢伸筷子夹菜,姑爷虽然贵为女将后人,等同南陈皇亲国戚,却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把情义看得很重,小姐经常说姑爷把林霄的小女儿宠得比宫里的公主还娇贵,林霄夫妇待林挽初都没那么好,平时待她这个丫鬟,也是像待妹妹,没有半分越矩行为,并没有因自己是陪嫁过来的通房丫鬟,就随意轻薄。

  越是这样,她的愧疚便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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