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紧张兮兮地看着青年,就是不肯再把玉佩亮出来,爹娘虽然隐约说过要还,但现在就是他的了,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想松手,毕竟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哥哥剪刀石头布,很辛苦的。
孩子的眼睛特别明亮,只比林挽初那丫头的狡黠目光差点,聆挽尘来了兴致,蹲下身子,先打消了孩子的顾虑:“你放心,这块好看的石头以后就归你了,哥哥还有好多,好多,你要是想要,我可以再送你几块。”
孩子紧张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不一样的神采:“真的吗?阿爹一块,阿娘一块,哥哥一块,大哥哥,你能不能再送我三块这种好看的石头,等俊生以后长大了,可以帮大哥哥做好多好多事情,抠苞米、栽洋芋、打核桃、摘梨子、…………。”
孩子掰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数着,模样可掬。
聆挽尘哭笑不得,俊生?这两个字很普通,很多平民百姓都会用这两个字给孩子起名,就是希望自家孩子生得一表人才,不为别的,就为了以后不被别人家的姑娘嫌弃,娶个儿媳妇进家门,传宗接代。
“俊生,你知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来学本事,有个叔叔都和我说了,只要我能把本事学到家,就可以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很多钱,买很多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回家看望爹娘和哥哥。”
聆挽尘想再问一些事,将单俊生作为接班人的那位红袍,突然出现在二人身边,建造门内宫殿的这几月,都是他陪着孩子,几乎不让孩子与外人接触,现在的单俊生对他很是依赖。
红袍走过来,牵起孩子的小手,让孩子与聆挽尘告别,孩子很听话,挥手和聆挽尘说再见,随着红袍往山门深处一座大殿去了。
聆挽尘起身看着红袍与孩子消失的大殿,总觉得有些奇怪,孩子虽小,但以后与他就是同门师兄弟了,两人拉扯家常,熟络感情不是好事吗?怎么那位掌教好似不愿看到孩子与他有过多的接触,来得很突然,走得又很匆忙,感觉就算自己上前强行阻拦,掌教也会带着孩子绕道而行。
收回飘远的思绪,拢回目光,因为身后来了一个人,一个聆挽尘不太想见到的人。
肖珏!
青年转过身,与肖珏对视,两人没有明显的针锋相对,但任谁都能感受到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大师兄,别来无恙,进山苦修,一年到头只有少许几天回家团聚的日子,不怕后院起火吗?”在赤水拂意门,既不能叫女将后人,也不能直呼其名,只能称其为“大师兄”,所有普通弟子都得遵守这个规矩。
聆挽尘轻蔑一笑:“不劳师弟操心,我家那口子的脾气秉性,不说这世间难寻,但能引起她心湖波动的人和事,并不多。以师弟曾经的才情容貌,不也是求而不得,就别再惦记了,世人不都说小别胜新婚嘛,每年回家都能像初婚洞房,人生一大幸事。”
肖家嫡长子被噎得说不上话,是他硬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怪不得聆挽尘言辞犀利,既然你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我就成全你,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师嫂,我惦记她作甚,现在你我与她已是殊途,却不会同归,普通女子不过二三十年后就会人老珠黄,以大师兄的天赋,二三十年恐怕只是起步,那时候,就算你不嫌弃,她又如何受得了!”
肖珏问过老鸦有多少岁了,老鸦说是九百零三,在老鸦答案未出之前,肖珏还想着学了本事去坐一坐皇位,可听到这个数字后,肖家嫡长子的心态骤然巨变,这人的眼界总是会随着阅历改变,想法亦如是。
不过,有一点没变,眼前的大师兄,若有机会,必杀之,永绝后患。
听说当初那个死在围杀中的风尘女,是聆挽尘认的姐姐,虽说至今为止,所有知情人就剩下他和老鸦,其他重金招过来的马前卒都料理干净了,就怕未来自己与这位大师兄有了解不开的利益纠葛,而诸位掌教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要是老鸦“一不小心”说漏嘴,聆挽尘势必会与他翻脸论生死。
令肖珏稍稍心安的是,老鸦将会作为他的老师,会陪伴自己很长时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对待亲传弟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肖兄对我与纤儿的私事这么上心,还说不惦记,如果没有那次千人围杀,我与沈纤不会走到一起,未来如何,我算不出来,但只要她还是我妻子,我便不离不弃,二三十年也好,四五十年也罢,我会尽到一个丈夫该尽到的责任。”
无论是性情,还是为人处世,两人都不是同一类,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几句就到了结尾,聆挽尘登上擎天台,肖珏转身去了别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第二日清晨,今日修行课正式开始,不管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最初都是学习如何呼吸吐纳,让自己的气息变得绵长均匀,聆挽尘在十山里练习了近十年,懂得如何调用心肺里的每一缕气息,单论对气息的把控,几位厉家人可能都不如他,开山大弟子和几位掌教的亲传弟子,不必和普通弟子挤在一堆,单独开小灶指导。
因为呼吸吐纳之术对聆挽尘已无多大的意义,毕竟聆挽尘一祖当初所投身的大宗,虽算不上金字塔最顶端,但只比塔尖低两节,宗内的呼吸吐纳之术自不比几位厉家人学的差,厉圣源直接教聆挽尘入定凝念,几位厉家人主修的都是内家路数,没有人是纯粹的锻体武夫。
手持玺台大开大合的厉圣源也不是,来到南陈的十一位红袍里面,九百多岁的老鸦最像练家子,皮糙肉厚,刀剑不穿。
入定凝念,并不像寺庙里的和尚念经打坐,而是在呼吸吐纳的基础上,更加精准地汇聚调动气息,赋予之“能”,普通人一口气可以吹开一片羽毛,一张薄纸,一拳可以打断木板,都是需要自身“气息”的支撑,气息越悠长浑厚,能吹起的东西就越重,出拳的速度也就越快,力道也就越大,而修行人是要突破人体的限制,将这股气息透体而出,如同放风筝一般,那根透明到近乎看不见的线在自己手上,而别人只能看见飘在天空上的风筝。
整个赤水拂意门,只有聆挽尘一人学习入定凝念,厉圣源说是要找到一个叫“气感”的莫须有,摸清楚周身穴窍,让体内的“气”可以随意窜走于任何一个穴窍,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循规蹈矩需要走特定的经脉路线,要它出现在百汇,它就不能出现在太阴,如臂指使。
刚开始几天,聆挽尘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老师说的气感,高处,低处,室内,室外,甚至为此特意又栽了一篷竹林和一棵桃树,弄了一张躺椅摆放在树底下,在躺椅上入定凝念,不见任何成效,心中不免烦闷。
每每烦躁不安,总是喜欢登上擎天台,登高望远。
擎天台位于山门最前方,是男女弟子的公用区,聆挽尘与王湘意打了好几次照面,因为王洌的原因,两人好像都想问对方一些事情,但仅限于眼神交汇那么一两回,连招呼都没打。
听说王湘意来到赤水拂意门后,睡觉都戴着薄纱,别说山里男弟子,连与她同堂上课的女弟子都没有见过其真容,除了上课,比几位掌教还要深居简出,显得很不合群,但因为自身的本钱太足,遭到很多男弟子的觊觎,每次听说王湘意去了擎天台,总是能见到一些眉目暗投的男弟子在远处张望,家有贤妻,聆挽尘并不想惹上桃花,他想问关于王洌的事,也就是问清楚王洌与王湘意究竟有没有私定终身,但厉圣源说此女还是个处子。
这段时间没再见过那个叫俊生的孩子,男弟子的住宿用膳区,擎天台,课堂上都不见其踪影,向厉圣源打听,厉圣源说那个孩子作为亲传弟子,由其师傅一对一指导,一般不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其实以那张大网选人的标准来看,林挽初的修行资质绝对是上乘,但因为林霄、林瑾楼以及林霄大儿战死沙场,沈芯将几个孩子看得很牢,并未让三兄妹参加赤水拂意门的弟子选拔,她那柔弱的身子,已经经受不住再一次的失亲摧残,只想安安心心把几个孩子养大。
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一晃几月飞逝,在此期间,聆挽尘参观过其他弟子学习呼吸吐纳,男弟子都要配合登山潜水,与他在十山里所受的前期训练如出一辙,不知女弟子那边是个什么景象,他的入定凝念小有成绩,已经能够将气息透体而出,但仅仅能透体而出,还不能御物,每次冲出几米远就消散了,只比平常挥拳踢腿的劲风强点。
所谓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一人独自生活在聆家宅邸的沈纤,习惯了和丈夫丫鬟朝夕相伴的日子,最近梦变多了,南陈的婚约习俗,女子出嫁后,若非夫家寡情薄意,不得随意搬回娘家久住,没钱过日子,娘家人可以私下里伸手帮忙,但像沈纤这种,娘家那边爱莫能助。
一年三百多天,只能小聚五天,与守活寡没多大区别,娘家人虽然很是心疼,但不可能给她再找一个丈夫,商量着送几个丫鬟过去干点体力活,添一添人气,沈纤要了两个,人多易嘈杂,只不过要来的那两个丫鬟对她恭恭谨谨,行事不苟言笑,不像进了山的贴身丫鬟,日常总是与她玩闹打趣。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约莫到了年中,南陈又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群人并不像几位厉家人那样结伴同行,前后脚到,隔着一月的时间,来了大概四波人,排头一批是两个白巾白衣的女子,向来心气不低的沈纤见到这两个不染烟尘的女子,难得也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两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宛如两朵雪山清莲,而当她们轻挥白袖,抬手间便瓦解了皇宫禁军的矛刃,那种巾帼更胜须眉,却又云淡风轻的神态,在南陈广为流传的女将军沈清,也是远远不及。
她们是第二批来南陈拾荒的人,肩负着宗门的传道,而非是来开宗立派,对于向世俗王朝传道,每个大宗都有自己的一个标准,人口至少得突破千万,“人才”二字,人在前,才随后,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挑选出可造之材,就像是京都里那些极负盛名的酒楼商铺,不远万里跑到断鸿县开分店,绝不会选址在一个人口寥寥无几的小山村,都是抢着往人口流动量大的繁华街道走。
南陈和北楚的人口都已经过亿,早早超过了各个大宗传道的最低标准,但此地实在是太过偏院,否则当初聆挽尘一祖在厉家的帮忙下逃到此地,可能很早就被别人发现了,哪里还能龟缩在十山里苟延残喘,繁衍了十代人。
就算是这些前来替宗门传道的弟子驾着渡船,也要近三四月的功夫才能抵达,湖上扁舟也要借助水势船桨才能扬帆起航,而这些渡船并不能凭风借力。
这世间除了那些大妖、大能的作战之地,或者其穷尽毕生所学营造出来的险境,还没有哪种风能撑起一条能在空中飞的渡船,都是靠修行人体内的那股真气和某种特殊的灵材推动,是一笔不菲的开销,那日厉家的一条小小纸鸢渡船横跨南陈北楚山河,也都是人人轮换着输气掌舵,修为尚浅,一个人撑死不过百里地,就需要停下来花费好几个时辰回“气”。
不比那些气如瀚海的大宗长老,只要灵材足够,一身之气可催动渡船日行上万里。
并不是说一百个厉家人,就能抵得上一位大宗的内门长老,这就像是农村的孩子跑出去一千米,只需花费三分钟,可不歇气地接着跑第二个一千米,可能就需要花费七八分钟,往后不歇气地每多跑一千米,所花费的时间只会越来越长,到了后面,必然会举步维艰,连提脚都需要双手帮忙了。
既然是来传道,肯定也是要选弟子门人,很赶巧,这两位白巾白衣女子所在的宗门,只招女弟子,不收男弟子,选人的办法和厉家人的手段大同小异,只不过将大网换成了一朵花开九百瓣的清莲,前来参试的女子也都限制在二十五岁以下,每位参试女子对应进入清莲张开的一片花瓣中,持续两刻钟,如果花瓣收拢将参试女子包裹其中,那便说明其有入门修行的潜质,资质不够者,清莲花瓣会将其平稳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