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看到了大势所趋,还是想开了,沈芯允许跃跃欲试的林挽初去参加清莲选拔,现在距林霄、林瑾楼以及林霄大儿的葬礼,已经过去好几月,在这几个月里,除了与母亲和两位兄长相处时会有一些欢声笑语,在外人面前,林挽初从未说过一句话,更没有露过一次笑脸,才十岁出头,可好像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寡言沉默的大人,看得其母好生心疼。
李庭睿带着李安远赴万里来武侯府看望过一次,隐晦提过让林挽初与李安缔结良缘,让两家人亲上加亲,沈芯有些意动,李庭睿虽只是断鸿县的一个小县太爷,比不上武侯府这般高门大户,但这样一来,自己百年终老后,也就不必担心女儿的后半生福祉,毕竟自己对李庭睿一家知根知底,她这个姐夫为人憨厚老实,又是个饱尝笔墨的读书人,比一般的妇道人家还要知书达理,李安虽不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但家教极好,很懂事,守规矩,孝亲敬长,容量也很好,谈不上气度不凡,但对林挽初的捉弄从不生气,日后对自家这个丫头定然不差。
可林挽初那丫头听说母亲要替自己做主,与李安结下这门亲事时,罕见地跑出来说自己不同意,就一句话,惜字如金。
现在的林挽初已经完全懂得男婚女嫁是怎么一回事了,在她心里,自己以后的丈夫,得由自己来挑选,就算是南陈不变天,皇帝老儿还能一言九鼎的时候,起旨下诏让她嫁给李安,她也会抗旨不遵,李安可以作为她的玩伴,但绝不是丈夫的佳选。
李安听到林挽初不顾父母之命,当堂拒绝大人们安排的婚事,没有质问小丫头为什么,垂头丧气,眼神暗淡无光,这一直都是他的心愿,在断鸿县,别的同龄人捉弄他,他会扔石子还击,不分男女,唯独对林挽初不同,不管小丫头怎么鼓捣他,他就是生不出气来,看着林挽初因捉弄他而露出的甜美笑容,即便身上余痛未消,李安也会跟着傻笑。
她在闹,他在笑。
但强扭的瓜不甜,何况他李家还没有那个强扭的能力,武侯府瘦死了好几匹骆驼,孤儿寡母也要比断鸿县县太爷这匹马大,李安虽然随着父亲从书中学了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懂得尊卑贵贱不是生来就定好,但面对林挽初的强势,他还是沉默着低下了头,连不卑不亢问一问小丫头的择偶标准,日后好为之改变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点,便是林挽初最不可能让李安作为自己丈夫的原因,不管是少年老成也好,大智若愚也罢,反正她很不喜欢。
这点不愉快虽没有让两家人不欢而散,但李家父子没有久留,得到准确答复后,第二天就离开了京都,本是一家人都要来武侯府吊唁,最应该来的,是身为林霄大姐的林芝,但林芝的身子感染了风寒,又差点遭遇血鸦剜眼掏心,至今卧床不起,饮食起居都得找两个贴身丫鬟好好伺候,路途太远,李庭睿便让她好好休息,等身子好转,日后再去林家几位铮铮男儿的灵位前上香祭拜。
李家父子走后,沈芯拉着女儿问她日后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小丫头马上就十一岁了,到了十五就能出阁嫁人,这日子数着过的时候,觉得过得好慢,好慢,可当遇到一些糟心事自顾不暇时,又觉得过得好快,好快,甚至快到让人有些缓不过神来,原来五六岁大还喜欢腻在聆挽尘怀里吃糖葫芦的小丫头,如今也快长发及腰了,一张小脸蛋渐渐脱去稚气,像一朵正在迎春开放的桃花,黛眉粉面。
想要上武侯府说亲的人,可不止李庭睿一家,京都里好多未到弱冠之年的世家公子排着队呢,但都被沈芯一一婉拒了,她最中意的女婿,还是李庭睿膝下的李安,断鸿县又远离京都,家业不大,容易操持,不必左右逢源,以自家丫头的能耐,受不了委屈,以前看女儿与李安待在一处时,玩得也甚是融洽,以为她会同意这门婚事,现在看来,两家人是没有亲上加亲的机会了。
被母亲问及未来的夫君选择标准,林挽初心头闪现过一个人影,那人时好时坏,宠着她的时候,任劳任怨,惹她生气的时候,也毫不含糊,想要她笑,有很多办法,想要她哭,也有很多办法,而且做起来,一点也不会因为她年纪小而手下留情。
小丫头罕见地对母亲撒了一次谎,但语气相当诚恳:“当然要像父亲一样!不能说一定要顶天立地干出一番大事业,但要顾家,有担当,遇事要果决,不能优柔寡断。”
沈芯一怔,这个回答在她的预料之中,李庭睿父子的性情,确实与自家丈夫截然不同,但林霄不仅是大凉山弟子,也是南陈大武侯,曾经更是千卫统领,是上过战场厮杀,经历过生死的人,生平走的每一条路,与读书人都相去甚远,甚至是背道而驰,别看那男人平时在府里什么都听她的,但只有沈芯知道,林霄只是不想把战场上的戾气带到家里,也许正是因为见惯了生死离别,才会对家里人格外珍惜。
丈夫不善言辞,她看破不说破,一家人这才合合满满,造成了外人以为林霄惧内的假象,直到林霄饮恨沙场,夫妻两人也没有吵过一次架,这不仅是几个孩子的遗憾,也是沈芯的遗憾,但绝不是林霄的遗憾,以沈芯对丈夫的了解,估计那男人在九泉之下,一定会以此为荣,向其他阴魂炫耀。
…………
一个人赋闲在家的沈纤也踏上了清莲花瓣,一对表姐妹紧挨着彼此。
清莲之中的林挽初,眉头紧锁,脸色很不好看,在少女的内景中,一位虎背熊腰的汉子迎面走来,给小女孩带了很多好吃的,临得近了,一双有力的臂弯抱起小女孩,食指指尖点着小丫头的鼻翼,问小丫头有没有听母亲的话,林挽初一个劲地点头,如捣蒜泥,举手保证说自己一直很听母亲的话,以后也一定事事都顺着父亲的意,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调皮捣蛋了。
一个外貌和林霄有四五分相似的和煦男人含笑慢步走来,摸着小丫头的发顶,语气温和:“以后小初找到如意郎君,大伯一定拿出最好的宝贝给小初陪嫁,谁敢欺负我们家小初,大伯第一个不答应!”
之后是一个年长小丫头七岁的少年,少年并不像之前的两个男人那样满眼宠溺,反而一脸怒气冲冲,倔强地控诉说不是自己的错,是小妹故意找茬,凭什么受罚的是他们,在小丫头面前不情不愿地扎起了马步,眼神恶狠狠地看着林挽初,好似不是一家人,而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小丫头不知好歹地对着扎马步的少年翻白眼,作鬼脸,把舔了一半的奶盖伸过去,又慢慢地缩回来,两只蕴含狡黠的眼睛故意盯着少年,惬意地舔着奶盖,那副模样,极其地欠揍,是个人都想上去打她一顿。
少年眼不见,心不烦,干脆闭上了眼睛,任你狡猾如狐,我自巍然不动。
嘴里轻轻念叨:“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但愿来生,我是妹妹!”
小丫头泪流满面,用尽全力向前疾奔而去,双手伸出,想扑进三个男人的怀里,三个年纪、身材大小不一,神情各异的男人虚如云烟,原本明媚凝视的身躯渐渐雾化,最后化为几缕轻烟飘散,小丫头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地,神情呆滞,颓然不肯起身,眼眶里流出的泪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坠落在空荡荡的地面,她就这样盯着那滩从无到有,由小及大的水渍发呆,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以前整个武侯府里面,就属她哭声最扰人。
呆立在清莲花瓣里的小丫头觉得可能已经过了几十年,原本白茫茫的一片旷野,突兀钻出了很多草芽,无数个春去秋来,夏过冬往,地面绿衣换黄杉,黄杉变素裹,枯木逢春,沉舟侧畔,起初心中那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戚,还是不敌时间的侵蚀,慢慢被抚平。
当内景中的小丫头恢复清明,睁开澄澈的双眼时,外界不过十几分钟,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十几分钟走完了几十年的心路历程,变得更不愿意说话了,清莲花瓣缓缓收拢,将林挽初包裹其中,她是第二位被清莲花瓣包裹的人。
第一位是沈纤,只用了三分钟不到,便获得了清莲的认可,就连那两位执掌清莲的白巾女子也极为诧异,她们二人入宗之时,足足在内景中挣扎了两刻钟,关键是此女已非完璧之身,与男人有了肉体之欢,心中竟然无欲无求,心性之坚定,放在家乡那边也实属罕见。
两位白巾女子心中打定主意,一人一个,收为座下亲传弟子,以后宗门那边回召,一定要想办法带上此二女,有一个师徒的情分在先,倘若此二女能在宗门总部那边争得一席之地,立住脚跟,她们多多少少也能得些照拂。
这些大宗让弟子不远万里开分店的意图,除了传道,也是为总部挖掘人才,断不会眼睁睁看着分店做大做强,盖住总部的光芒,总部才是宗门的根,而这些分店只是依据总部所需,从“根”上分裂出来的“系”,系的养分要汇总到根上,而不是眼看着系上冒出一节绿芽,长成参天大树,与自己争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