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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本末倒置

尺寒 摧眉看折腰 6636 2024-07-06 12:25

  大概十个呼吸的时间,头顶上的大网撤去了那层无形壁障,少女得到的结果是不适合入门修行,至少不是赤水拂意门,如果是在十位红袍家乡那边,倒是有好几个女子宗门愿意收纳沈纤,不说抢破头颅,做一些长老的传家弟子是足够了。

  他们不愿放手的原因,其一是少女确实有很好的修行资质,他们能以第一批拾荒者身份入驻此地,必然会有第二波、第三波,………,第一个垦荒的好处,就是能在短期内一家独大,揽尽济济人才,如果后续来的是个与他们上宗有仇隙的势力,且手中有适合沈纤修炼的法门,少女就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其二是为了将来某一天做打算,但少女心思玲珑,虚与委蛇是行不通的,最可惜,不是处子之身了。

  第二批入网测试的人,让聆挽尘目光微凛,第一位入场之人,就是肖家嫡长子,肖珏!

  此刻的肖珏,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手中不再持有折扇,身上换了一套劲装,少了些翩翩风度,多了些干练利落,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聆挽尘夫妇,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很快,就连聆挽尘都没怎么察觉。

  之后目光转向身穿红袍的国字脸中年男人,昔日的家奴,只要自己一句话,就会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事都办得妥妥帖帖,唯独在围杀女将后人这件事上,三番五次地劝阻自己,原来是早就知道其中的隐情,他甚至怀疑是老鸦刻意走漏的风声,才让正书史和王洌闻着味,救下了身处绝境的聆挽尘。

  现在两人的身份完全对调过来,不止是他肖珏这个嫡长子,即便是整个肖家,乃至整个南陈国疆,是万家灯火长明,还是遍野哀鸿,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很多事情,不能回头去看,因为真的不堪回首。

  这人本事大了,是不是都有扮猪吃老虎的恶习?还是像高官下放基层,美其名曰,体会人间疾苦?又或者是他肖家有什么值得这些神仙惦记的东西,不能明抢,只能徐徐图之,可迄今为止,肖珏也没听说自家有什么世代相传的宝贝。

  整个肖家,除了钱财和权势,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这两样东西,对于普通人家,是梦寐以求,可对于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还不如一盘好酒好菜。

  老鸦以心声与其他红袍知会:“此人就是我相中的开山大弟子备选,城府极深,极会懂得隐忍,若不是遭逢巨变,不出十年,这个世俗王朝可能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经老鸦提醒,其余红袍都来了兴致,仔细打量起下方的肖珏,能作为开山大弟子的备选,别看带着一个“备”字,其实这个评价很高,很高,至于高到什么程度,要是聆挽尘的先祖不是家乡那边迁居过来的,肖珏就是头号开山大弟子的人选。

  “站在一个世俗人的角度去看,此子确实气度不凡,眼神坚毅,藏凶蛰煞,很像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

  “能被你这双鸦眼看中的,不是死人,就是人精,不管他资质如何,就拜在你门下了,反正你对他知根知底,教起来会省不少心。”

  …………

  紧随肖珏之后的,是一个面戴薄纱,半遮半露的窈窕女子,此女胸前的波涛甚是壮观,身材也很高挑,发如凤尾,眉眼弯弯,好一个人间尤物,那层遮住口鼻的薄纱,更增添了几分魅惑,聆挽尘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并非是他自视甚高,觉得这天下好看的女人都该与自己有关,而是真的觉得似曾相识,但回想前尘,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立在聆挽尘身旁的沈纤,在此女出现时,就一直偷瞄自家丈夫的侧脸,似乎是想从侧面看到不一样的神情,在两人初遇之际,她曾经拿着此女的画像去牢狱门口色诱过聆挽尘,虽然已过了四五年时间,但她还记得很清楚。

  紧随肖珏下场的尤物,正是王家嫡女,王湘意。

  当初的沈纤之所以敢提着王湘意的画像去色贿女将后人,一来是此女所在的王家依附于她沈家,二来是因为这个女人有足够的本钱,毕竟万一聆挽尘当真是个好色之徒,就像十山四祖秦不止,答应了她撮合的姻缘,要见一见王湘意,若是见了面发现见面不如看画,那也不是很好交差,而她沈家女人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好色之徒,两人后来也不会再有交集。

  聆挽尘要是知道少女当时心里的弯弯绕,肯定会一口答应下来,再装出一个登徒子的模样,说些调戏言语,动手动脚轻薄沈纤,或许就能安安静静地在牢狱里等到十山塌平。

  可惜,有些事情就是借酒壮胆也做不出来,即便强迫自己做出来,也是扭扭捏捏,心境清明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何况还是打小学习驭人之术的沈家嫡女。

  王湘意的出场,不出意外地引起一阵骚动,此女很少出门在外,所以很多人只是听说王家有个美貌堪比沈纤的弱女,但鲜有人亲眼见过,不多的两三次露面,都是脸戴薄纱,且非人流聚集之地,不管是大凉山选徒,还是女将后人与大凉山最强战力的留园一较高低,她都没去凑热闹,性子极其清淡,也不知道整日宅在府里都做些什么。

  据说整个京都中,能让那位武痴不由自主偏头傻笑的人,只有王湘意,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那位武痴可不是寻常人物,血战沙场,叩拜大凉山山门,挑遍江湖门派,这些事迹都表明那位武痴的心性坚韧非一般人可比,能让这样的血性男儿动摇心志,不管是美貌也好,才华也罢,都不会简单。

  至少像沈纤这样的花容月貌,也没听那位武痴阿谀奉承过一句。

  两人当先走入场中,后面是几位皇家子弟,有男有女,却心甘情愿让前面两人抢了自己风头,几位皇家子弟身后,是不断往京都汇拢而来的外地人,这些人几乎都是参加过大凉山十年一次的弟子选拔,女将后人所统领的千卫初选也排队了,只不过最后都落选了,这次趁着血鸦之祸消散,又凑足盘缠踏入京都这个伤心地,就像是年年参加科考,年年落榜,但下一次的科考依然还是要参加的读书人,屡败屡战。

  很多不切实际的念头,总是引人遐想,万一实现了呢,而正是因为这个“万一”,有人一夜成名天下知,有人误入歧途跌入万丈深渊,还有人尸骨无存,但无论哪种结果,都不能浇灭世人心中的这个“万一”。

  杂草丛生处,经历过很多次大火燎原,总有几缕新芽想冒头。

  皇家子女,只有一人入选,是三皇子,且是个外门弟子身份,南陈皇帝看到这个结果,脸色不悦,本来帝王讲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位皇帝却是把不高兴挂在脸上,一群不成器的玩意,平时争皇恩、夺圣宠,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也使上,上了这种举世瞩目的台面,净给老子丢脸。

  赤水拂意门选拔弟子的初试时长,为二十一天,当京城外的年轻人听说女将后人和大凉山武夫都参加了选拔,想来不是拿他们寻开心,很多年轻人再一次踏进京都城门,不过数量与女将后人招收千卫,以及大凉山挑选弟子相比,肉眼可见的锐减,南陈北楚一战,死了太多将士,之后血鸦为祸,又死了不少,因为有胆子摸夜路的,大多都是不知所畏的年轻男人,家中二老把剩下的男丁看得很紧,有些家庭就剩一根独苗,父母恨不得儿子走到哪就跟到哪。

  那些顾念家中妻儿老小的老实男人,一个也没来,南陈的嫁娶年龄,女子十五,男子十六,所以在南陈这块土地上,在二十岁左右就当爹的男人,遍地都是,聆挽尘出山之时,好多南陈男儿早就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场大网初试,选出了一千三百余人,复试就是参与修建赤水拂意门的门墙,虽然几位红袍斥巨资招揽了上万能工巧匠,但每一位男弟子都得作为普通的工人,为赤水拂意门的初建,添砖加瓦,而且不得向修建墙围的工人透露自己即将成为赤水拂意门生的身份,以期得到优待,谁若是不愿吃这点苦头,趁早卷铺盖走人。

  入选的少许女弟子不用受这般苦,大概有三百不到,其实这些女弟子并不知道,赤水拂意门根本没有供女人修习的上乘功法,包括老鸦在内的十一位红袍,与人打架,都是正面硬捍,修炼的法门极其刚猛,之所以把这些具有上好修行资质的女子收入门下,只是不想便宜了后来者,自己随便丢些边角料给她们鼓捣,这些女弟子也会如获至宝,对他们感恩戴德,这便是见识浅薄所导致的恩怨错位。

  上万工匠的雕木砌石,加之千余弟子的帮忙,历时三月,终于是把十一位红袍规划的边界墙围,以及吃穿住行的房屋器具打造得一应俱全,在整个赤水拂意门的占地中央,建造了一个类似于南陈边军点将台的石台,很高,约摸百丈,而这座石台又是矗立在群山之中的最高峰头顶,所以站在这座石台上,可以将整个赤水拂意门的各峰各殿尽收眼底,石台脚下有块石碑,刻有两字:

  擎天

  经历过男女之事的聆挽尘,每次看见这座名为擎天的石台,总是会想起一些旖旎风光,好巧不巧,这两个字正是由他老师厉圣源所刻。

  工人们建造墙围大殿的这几月,除老鸦之外的其他红袍学会了南陈官话,不得不说,这些神仙的学习能力,确实非常人能及,十位红袍现在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南陈官话,认识的南陈文字已经和翰林院那帮整日为考生出难题的大学士差不多了,有意思的是,厉圣源是所有为师者里写字最有“意境”的,深奥难懂,这是往好听了说,往难听了说,就是写得很难看,像是鸡爪子随便扒拉出来的。

  但其他红袍却一致推举他来为石台题字,理由让旁人哭笑不得,说是这座石台将会是赤水拂意门的地标,以后的门人弟子和拜山者都会前来瞻仰,不能让人一眼就瞧出里面的门道,至少得皱一下眉头,问问其他人,识得碑上的两个字读什么,才算不虚此行。

  如果不是厉圣源亲口告诉聆挽尘,聆挽尘确实在石碑前皱了很久的眉头,也没看懂这两个字竟然是念“擎天”,即便始作俑者告知了他原意,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厉圣源该不会是草莽出身吧,以后自己想问的问题,绝不能让这个老师执笔跃然纸上,只能当面询问。

  站在石台上瞭望群峰的师徒,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很多问题只能埋在心里,当前空档,正是答疑解惑的佳期。

  这五个月里,聆挽尘先是和沈纤主仆一起造访武侯府,本来回京第一天就应该去慰问,但自己身心俱疲,又和沈纤缠绵了一夜,利用断剑杀了一只血鸦,第二日就遇到十位红袍和老鸦莅临京都,自己差点被厉圣源一巴掌镇杀,对方不仅知道断剑的存在,还故意透露出一点十山一祖的过往,虽然不知道厉圣源具体的年纪,但想来应该不会有两千岁,厉圣源口中谈到的交易,也许就像他十山一脉与南陈北楚的约定,代代相传,至于厉圣源是第几代,知道多少,聆挽尘就猜不出了。

  看望了林霄一家,确保母子安然无恙,林挽初那小丫头还是不怎么待见他,甚至把林霄的死怪罪到他头上,哭着让聆挽尘还她爹、大哥、大伯,两个小子本想安慰妹妹,说着说着就跟着哭了,沈芯也在一旁暗自落泪,进了武侯府,聆挽尘才知道,林家不止大武侯林霄饮恨沙场,林瑾楼和林霄的长子也马革裹尸,但一家人连认尸收敛都做不到,只能在家里立个衣冠冢,添几块牌位,烧几柱香火,供奉几块瓜果,以此聊表自己的哀伤欲绝。

  民间都在传,说女将后人这些年助南陈开疆辟土,其实是包藏祸心,南陈和北楚两边通吃,就像赌场里的庄家,是串通好的,要不是边境传回来的谍报说女将后人也战死沙场,以一人之力杀了北楚上千将士,力竭倒在血泊中,前面的传闻就不止是传闻那么简单了,现在可能已经是群情激愤,进京讨伐聆挽尘一家了。

  看着不断拍打自己,两眼湿花的林挽初,聆挽尘木然,一动不动任何小丫头发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被五柄长矛钉死在地上的伟岸身影,他又何尝不痛,聆挽尘甚至想过回京之后,立刻请一道圣旨,再招几十万军卒,由他亲自督训两年,率领几十万银盔黑甲再度攻入北楚,杀得那边国破人亡。

  只是回京之后的遭遇,他这个女将后人也沦为了大世飘摇里的一根浮萍,别人一巴掌就可以将他置于死地。

  身为妻子的沈纤并没有出言帮丈夫,两边她都心疼,丈夫身子骨硬朗,扛得住小丫头的一顿“毒打”,这样反而对两边都好,一个正愁找不到发泄的对象,而另一个急需以痛止痛,特别是这种“痛”是林霄至亲之人给予,才最有效果,她知道丈夫心里巴不得沈芯和另外两个小子也对他拳脚相加。

  从武侯府出来后,聆挽尘独自去了一趟断鸿县,他并不知道,身后很远处跟着一只藏头露尾的血鸦,巴掌大小,很难发现,一路尾随他到了卧龙窑跟前,如今的卧龙窑,表面颜色淡了几分,除此之外,青年还是一无所获。

  从断鸿县出来后,聆挽尘辗转到了十山地界,再度亲临这片死尸堆积如山的战场,往外延伸几十里都见不到活人,就连那个两千年世居此地的游牧部族也搬迁了,两国交战,除了战场,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挨近战场的游牧部落,虽然无人参战,却是死伤过半,加上之前的两次山河摇动,部族人口从几万减员到不足上千,不及京都主城区某些大点的村子,男人库存不到一百,男女比例严重失衡,为了延续部族的香火,不得不搬离祖地。

  原以为有上千万尸骸提供养料,此地应该草木茂盛,就算长不出高大树木,至少杂草丛生,但真实的境况与聆挽尘所想的背道而驰,整片战场竟是寸草不生,微风拂过,尸臭味扑鼻而来,倒是没有血腥味了,一眼望过去,那道被五柄长矛贯穿身体的残骸,还是一如既往地醒目,对于聆挽尘而言,比抬头直视正午的大太阳,还要刺眼毒辣。

  那群从战场飞出去的血鸦,已经好久没出现在世人眼中了,就像是一个不会打呼噜的人,吃饱了去午休一样,无声无息。

  这些掏眼挖心的血鸦,和那只可以幻化人身的巨大血鸦绝对脱不了干系,两者的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体型上大小有区别,聆挽尘仔细研究过南陈地图,没有哪个州县的遮阳隐蔽处,或者山水帘洞可以同时藏得下这么多血鸦,仗着断剑护身,青年去过很多齐人高的阴暗山洞,从头走到底,没看到过一只血鸦。

  京都附近的山洞,聆挽尘都走遍了,两国交战之地,也就是原十山地界附近的山洞,他也走遍了,包括两座巍峨雪山,愣是不见血鸦踪影。

  …………

  站在擎天台上,望着远处的群山叠翠,聆挽尘没问十山一祖的隐秘,他知道问了也白问,厉圣源不会对他坦白,只问了一些近些日子亲身经历的不明事。

  聆挽尘:“为什么会选择来这种穷山僻壤开宗立派?不怕亏得血本无归?”

  厉圣源:“你去逛过集市没有?”

  聆挽尘:“逛过,两者有何联系?”

  厉圣源:“那你应该看过,在集市上,有里层的奢华商铺,也有外围的路边摊贩,大家都是为求生计,难道那些路边摊贩就不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豪华商铺吗?”

  聆挽尘:“心里应该是想的。”

  厉圣源:“你也说了是“心里想”,有些“心里想”,很容易就实现了,比如我想吃冰糖葫芦,马上就可以去买一串犒劳自己,而有些“心里想”,可能终其一生也希望渺茫,比如我也想在家乡那边开宗立派,可手里拮据,买不起好地段,招不起镇庙的神仙,即便花光积蓄招进家门,客大欺主,自己出了钱,好日子却是别人过,要说不出钱只出力,自己本事又没有别人大,好不容易占个山头,随随便便就被人抢走,可能还要挨一顿毒打。并非是我想来这里开枝散叶,只是我有自知之明。”

  顿了顿,接着说道:“此地虽然偏远,但还说不上苦寒,是我族很早之前就选好的育才地,你的先祖勤勤恳恳做了两千年的园丁,结果勉强达到了我们的预期,而且你看街边要饭的叫花子,一条不过十几米长的街道,往往都是三五成群,为了别人丢下的一点残羹剩饭,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我族在我们家乡那边,也就比叫花子好点,能够自力更生,糊一家人的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聆挽尘:“那张大网选人的奥秘是什么,为何只要白色或者双色,而将三色至七色的人拒之门外?”

  厉圣源:“内景就是一个人经常幻想的小世界,颜色越单一,说明那人所求越纯粹,不会因旁枝末节轻易分心,就像长在岩石缝里的竹子,咬定青山不放松,而颜色越庞杂,说明那人心中所求就越多,在修行路上,往往会贪多嚼不烂,此类人的心中,最容易滋生心魔,就像个捡芝麻丢西瓜的顽猴,常常本末倒置。”

  聆挽尘以为那些头顶光柱颜色种类越多的人,内景经历就越丰富,人生百态,很多事不是讲究一个论资排辈,经历越丰富,就越是能得到青睐,看来是自己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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