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近傍晚,据榜眼郎所说,因为这个村子的奇特地貌,落日余晖会与飞瀑交叠,形成一道落差百丈的红川,聆挽尘在这个村里的最后打算,就是看到红川便离开,明日再转一转榜眼郎祖上的村子就打道回府。
皇天不负有心人,悬挂在天边的夕阳余晖照射在瀑布上,银川变红川,更有几朵晚霞点缀,锦上添花,极美,别说三个女人,聆挽尘也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别致景色,更像是人为的墨宝,不像是自然的造化。
经过白天的闹剧,三个女人不想在村子里过夜,附近也没有客栈可以歇脚,聆挽尘只能驱车离开,红日沉入地平线后还能看见光亮,刚出了村口,进了马道,前面有一根一人环抱的木头拦住了去路,木头跟前站着一排男人,有七个,逼停了马车后,居中那人上前一步,盯着聆挽尘说:“我们只要那三个女人,不是劫财害命,你让她们三人下来,我们让你驾车离开。”
说得像是在做一件善事,似乎自己不答应,反而是一种罪过。红颜祸水,聆挽尘第一次直白地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镇定自若,并未因人数悬殊而表现出恐慌,盯着居中那人玩味说道:“我们打个商量,你们放我们走,我饶你们一命!”
居中那人楞了一下,其余六人更是大笑出声,他们几个是村里打架一等一的好手,虽然青年看着很壮实,但外地人大多中看不中用,在打架这种事上,一对一他们也不会怯场,何况是七打一,至于报官,官兵来时,只要把这三个女人藏进山里,无凭无据,仅凭青年的一面之词,可定不了他们的罪,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过是玩一出张良计和过墙梯。
后路都已经想好了,若是青年太犟,杀人灭口便是,连车带人一起扣下。
车里的三个女人听见外面的对话,掀开帘子打量起局势,只是脸上神情和青年如出一辙,没有丝毫恐慌害怕,甚至撑着下巴准备看戏,七人看着三张探出车帘的姣好面容,心头一阵火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聆挽尘把手里的绳子交给从正面探出头的沈纤,让她勒住,随后跳下马车,来到七个男人面前,衣裳无风自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五指成鹰爪状,弯腰抓起地上的沉木,真正的入木三分,抡起木头毫无花哨地横扫而出。
那几人见地上木头被青年一手抓起时,脑子陷入了短暂的呆滞,这根木头可是需要他们四个人尽一身之力才能挪动,木头直径与车轱辘等粗,马能越过,但车轮过不了。
青年一只手便做到了八只手也不能完成的事!还没从震惊中回味过来,胸前一阵剧痛先到,七人来的时候整整齐齐,走的时候也整整齐齐,聆挽尘把手里的木头丢向路边,他留了手,没有取这七人的性命,但至少断了他们四五根肋骨,静养两三年也干不了重活,为首居中那人最惨,他站得最靠前,受力最多,可能已经伤及脏腑,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老天爷的心胸有多宽广了。
聆挽尘没有甩脸子说场面话,回到车上继续当车夫,没了拦路虎,马也趾高气扬,跑得欢快,才跑出两里路不到,青年再一次勒住了马缰绳,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停下来的马匹也焦躁不安,不停抬首踢着前腿,马车剧烈摇晃,沈纤掀开帘子问出了什么事,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前方。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带,无处藏身,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渐渐明晰,粗略估算,至少几百人,可能不止,这些人身上的气势和刚才那些村民完全不一样,都是习武之人,看样子是特意针对他的一场杀局,想在短时间内聚集这么多习武之人,不太可能,传承几千年的大凉山倾巢而出也达不到这个数,街头武馆里那些学徒连滥竽充数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只能算是杂技表演。
这是一场长久的精心谋划,而且这些人手里没有携带远程武器,并非是不想伤及无辜,而是与他同行的人里,有谋划这场杀局之人所在意的人,一个连女将后人都敢谋杀的人,又岂会怕沈纤这个沈家嫡女的身份,至于说一个能聚集上千习武者的人,会在意春桃和那个贴身丫鬟,聆挽尘觉得没有这个可能。
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沈纤,这些人掐的时机也很准,看来给自己下药之人就是谋划这场杀局的人,而此人又在意沈纤,聆挽尘心里自然而然跳出一个答案,整个南陈境内,只有肖家嫡长子肖珏有一个要杀自己的理由,如果这些前来围杀他的习武之人,不顾车内三女的安危,万箭齐发,他到死也猜不出幕后主使的身份。
合围之势已成,不管自己从哪方突围,另外几方的人都有足够的时间加入战局,他已成了瓮中之鳖,袋子口也被封死了,这些人要么常年过着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要么就是已经想好了身后事,参与伏杀女将后人,无非两种结果,一是被他打死,二是事成之后被主谋之人灭口,这件事一旦泄露了口风,肖家定会被连根拔起,所以肖珏一定不会留活口。
这位肖家嫡长子的胆子好大,比他这位女将后人还大,心思也极为缜密,一步一步的谋划,都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为了一个偏心于其他男人的少女,寻来一种无色无味也无毒的药材,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中的招,更是煞费苦心集齐上千位习武之人,组成一个大杀阵。
此时这个地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可能要开十山一脉的先河了,成为第一个早夭的女将后人,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踏过三百人的尸骨就会力竭,至于一千人,想想还是算了,这是聆挽尘第二次感到有心无力,第一次是父母一朝白发。
从小学习驭人之术的沈纤,在这一刻也不免惊慌失措,稍后探出脑袋的两个女人更是面无血色,此处只有他们四人经过,眼前那片逐渐逼近的人影显然是冲他们而来,更准确的说是为了女将后人,整个南陈,值得这般大动干戈的,也就只有女将后人了,这些人一句叫嚣的话都没有,只是默默握住兵器向马车围拢过来,是不是练家子,从一些细节上也能看出来。
聆挽尘把马缰绳交给沈纤,叮嘱沈纤操控马车离开这里,这是一匹老马,性子不烈,认得路,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验证自己的猜测,二是避免自己分心。
沈纤不解,如果青年自己都没信心冲出重围,她们三个弱女子又如何能逃脱,就凭这辆马车吗?
“放心吧,这些人的目标是我,不会伤害你们,尤其是你,只要你以死相逼,他们不敢拦下马车,你们安全,能给我减少很多后顾之忧。”
沈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疑惑更甚,敢杀女将后人,又何惧她这个沈家嫡女,只是她也明白,这种时候,她们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会让青年有所顾虑,若真如青年所说,只要她以死相逼,就能驾车安然离开,兴许能找来外援替青年破局。
沈纤扬鞭策马,到了人墙跟前被拦了下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每个方位排了两三百人,都有一个带头大哥,逼停马车之后,为首之人看着沈纤说道:“在他死之前,你们不能离开!”
沈纤想起方才青年嘱咐的话,拔下头顶的簪子顶着脖颈,“你们若不放行,我便自尽于此,我要是死了,你们恐怕不好向自己的主子交差吧。”
这一方的为首之人神色一怔,他知道少女是在虚张声势,断不会把命送在这里,“不愧是女将后人,透过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既然教了你这个法子,看来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话音刚落,为首之人上前一步,一掌劈在马头上,老马发出一声哀嚎,随后轰然倒地,沈纤只觉眼前一晃,一个人影伸手捏住了她手里的簪子,马车倾斜,三女重心不稳,如果不捏住这支簪子,真的会要了少女的小命。
从少女手里夺过簪子后,为首之人深深看了一眼少女的面容,即便天光失色,还是难掩月貌,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拿到画像之时,他以为是经过润色的,没想到看画不如见面。
劈死老马后,他就不再管这三个女人了,是走是留,全凭自己意愿,以这三个女人的脚程来算,赶到附近的官衙或者军营,至少要一天一夜,今晚的伏杀不会持续太久,半个时辰足矣,摘下女将后人的头颅,再把沈家小姐安全送入京都,这趟活就算是干完了。
至于另外两个女人,恐怕得辛苦一阵子。
干这些不要命的勾当,无非是为了财色二字,既然有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一群人不再管三个弱柳之辈,越过三女向聆挽尘围拢过去,这些人也并非毫无章法的一拥而上,而是每次分离出四个,从前后左右攻向女将后人,其他人组成四堵人墙,防止女将后人钻空子,人多上去也无用,还有可能误伤,这些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旦让女将后人出了包围圈,加之逃命心切,他们这群人恐怕没一个追得上,虽说能用三个女人做人质要挟,就怕女将后人只顾自己,不顾三女的性命,这样的伏杀机会,以后是不可能再有了。
刚开始,聆挽尘也不客气,围攻他的人几乎都被抓住空档,一掌毙命,但他自己也明白,一旦压制不住体内上涌的血气,就是自己泄力之时,他现在就是一头隐疾发作前的老虎,看上去威风凛凛,实则只是强弩之末,能撑多久他也不知道,不会太久就是了。
两刻钟过后。
聆挽尘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有的胸膛凹陷,有的脖颈断裂,有的被自己的兵刃贯穿身体,死得最惨的是脑袋开花,脑浆流了一地,这已经是第二十五组,那些有幸在他手底下活命的,退到人墙末尾稍作调整,这些人并未因眼前死状凄惨的一地尸体而有退怯之意,杀鸡儆猴对他们并不管用,很多尚未进场的人反而红了眼,战意灼灼。
失去马车作为代步的三个女人,也知道她们是求救无望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千人分批次不断围攻青年,春桃和那个贴身丫鬟早就成了泪人,她们一直哭喊着为青年求情,希望这群人放过她们,可惜没有人理会这边。
沈纤虽然表面镇定,默默在心中思索良久,但想不出哪怕半个破局的计策,除非天降神兵!
再过了两刻钟,死在聆挽尘手上的人已经破百,但他的拳脚也明显慢了下来,呼吸急促,有时还会逮住间隙以手捂胸,他压不住那股药效了,而围攻的节奏一直在加快,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六十组围攻的人上来后,只是拼了两下拳脚,都没怎么出力,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女将后人口中突然喷出一支血箭,整个人的气势也在一瞬间萎靡,单膝跪倒在地。
聆挽尘抬头望向他前方的一位领头人,吐了一口血水:“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你们是怎么给我下的药,又是从何处寻来的何种药材。”
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
到了这副处境,大局已定,再无变数,在聆挽尘前方的那位领头人,挑能说的说:“这味药材无色无味也无毒,对普通人而言,几乎没有丝毫影响,就是会身子疲软想多睡觉,可以助眠,但对习武之人而言,就会造成血气不畅,筋骨锤炼得越是圆满,越无错漏之处,药效就越是强横,口服鼻入均可,只不过,鼻入的效果不能立竿见影,需要日渐积累才有成效,其实破绽一直在你身边,天天与你待在一个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