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沈纤的贴身丫鬟逮着空隙就打量他,自从知道小姐厚着脸皮吃聆挽尘吃剩的爆米花时,这个丫鬟瞪眼如铜铃,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聆挽尘就是这一世的女将后人,世家公子里,谁还能抢了肖家嫡长子的风头,吸引小姐的目光?
是后来小姐经常带着她去侯府找人,她才渐渐知晓青年的身份,小姐时常会与她讲起这位女将后人做的一些出人意料之举,听到他竟然会蹲下来和一个几岁的孩子谈判杀价,加上小姐有声有色的描绘,她也跟着笑得前仰后翻,果然,男人都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风度不如肖珏飘逸,长相不如涂乘风俊美,棱角不如李明骁分明,贵气不如金玉堂,阳刚不如王洌,但又好像集那几位京都公子圈代表人物的特点于一身,身材壮实,不说面如冠玉,但也让人如沐春风,久看不厌,脾气温和,秉性正直。
可似乎不太喜欢和女人打交道,这一点倒是与那些公子截然相反,肖珏一直在找机会与自家小姐亲近,历来主动,到了小姐与女将后人这里,却正好相反,她从来没见过女将后人主动找上自家小姐,都是小姐上杆子往上凑,那次精雕细琢了一晚上的爆米花盒子,女将后人至今也没给个回礼,偏偏小姐还像一只扑火飞蛾,义无反顾。
她替小姐鸣了一段时间的不平,抱怨过这种男人不值得她付出,但一个女将后人的身份,足以让所有世家公子仰望,对女将沈清的生平事迹了解得越多,女将后人四个字所代表的分量也就越重,京都子民可以不知道开国皇帝是谁,甚至不知道当今圣上叫什么名字,但只要提及女将一词,人人都能叫得出沈清二字。
留园一战,她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经过大街小巷的口耳相传,青年的卓越风姿,她也有所耳闻,不喜欢和女人相处,从另一个角度看,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不会沾花惹草带回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这两日的相处,青年从来不会口花花,嘴上、手上都不喜欢占女人的便宜,心正性直,表里如一,这些评价剔除了女将后人这个身份。
从小姐口里得知,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京都牢狱里一个榜眼郎的家乡,别人入仕为官,都是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拉拢各方关系打牢根基,青年倒好,忙着去了解一群阶下囚,那些人自从入狱后,除了至亲之人,各方势力都斩断了和他们的联系,生怕牵连自己,看来这位女将后人是不准备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了。
出京都的第三日,聆挽尘勒住马缰绳,下了马车,车内的三个女人听见动静,掀开帘子走了下来,举手齐眉,眺望远方,马道尽头,几个相隔十里左右的村落出现在眼底,数了数,有五个,最东边那个规模最大,有上千户人家,是榜眼郎口中的“恶人村”,民风最彪悍,里面三分之一是猎户,擅长骑射套马,是聆挽尘此次游玩的首要目标。
从远处看去,那个村子三面环山,中间一条大河奔腾而过,将村子一分为二,山前瀑布垂挂,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击水声,村子里面树影交错,有几棵长势旺盛的石榴树,枝头沉甸甸的,个头很大,三个女人似乎也没见过这种人间仙境,纷纷指认一些自己知道的树种,三个女人一台戏,像是要比出个高低。
最引人入胜的,是村子正中央的一棵巨树,大河将村子一分为二,那棵树将大河一分为二,颇有一树当关,万河莫摧的气势,树干粗壮,需七八人牵手合围,树冠张扬,枝繁叶不茂,树梢挂满了很多红丝带,微风乍起,丝带飘飞,很是壮观,一下就把那几棵石榴树比了下去,最顶头的那几节树梢已经快要与山顶持平,相当高耸,要不是聆挽尘见惯了十山里的那两棵更高大、更粗壮的青松,肯定也会被深深震撼。
三个女人的目光自见到那棵树就挪不开了,京都虽然繁华,就是缺少这些天地孕育的鬼斧神工,大兴土木之下,很多山川河流早就失去了原有的模样。
沈纤突然有些明白,爷爷年轻的时候为什么喜欢游山玩水了,这些自然美景,确实让人心旷神怡,再多的烦心事遇上这些东西,都会被抛在脑后。
聆挽尘返身坐上马车,三个女人收回念念不舍的目光,这里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只能看个大致远景,当聆挽尘一行人驾车进村时,村里很多大人孩子都跑到路边围观,这种装饰精美的轿帘马车,村子里没有,显然是一车外地人,还是有钱人,不知道千里迢迢来村里做什么,难道是来迎亲接新人?这几日都忙着收割地里的庄稼,没听说哪家闺女要出阁的消息,很多人向旁边的人打听,结果对方和自己一样,像个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没有合适的停车落脚点,聆挽尘便把马车一直赶到了那棵立在河中央的巨树附近,远观不觉得,站在树下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巨树上下两边是两座木桥,这两座木桥很别致,中间有一个闭环的圆廊将两座桥无缝衔接,圆廊绕着树干跑,把巨树围在中间。
从车里一个接一个下来的女人,把村里男人的双眼都看直了,摸着良心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特别是第一个掀开帘子的少女,一帮目不识丁的大老爷们也想不到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是觉得很好看,要是能娶回家做媳妇,折个七八年的寿也心甘情愿,暗叹驱车的青年真是好福气,左拥右抱便是齐人之福,也不排除几人是兄妹或者姐弟的关系。
有几个专门给人牵红线的媒婆扭着腰围了上来,她们就靠这门手艺吃饭,村里好几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还未娶呢,如果能说服这三位姑娘和他们结成一门亲事,自己肯定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赏钱。
媒婆们三两成群,围着三个初来乍到的倩女,夸着好几个素未谋面、还不知姓名的男子是如何善解人意,长期混迹风尘的春桃应付自如,说的很多行话把几个媒婆怼得面色涨红,沈纤主仆就显得有些狼狈了,说自己已经有了夫君,不劳各位红娘费心,可那些人精岂是这么好糊弄的,是不是处子,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在春桃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几位媒婆,加入劝说沈纤主仆的大军,都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挣一笔不用太辛苦的口水钱。
聆挽尘没有上前替沈纤主仆解围,兀自细看树上的红丝带,他发现这些丝带上面都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一男一女,长短宽窄都一样,应该是村子里统一制作,这棵树可能就是话本里所说的姻缘树,不过不是求姻缘那种,而是应该已经定下了婚约,甚至是在拜堂成亲之前由新郎新娘亲手提笔,在红丝带上写下彼此的姓名挂在树梢,以表归属情意。
摸透树上红丝带的玄机,就不难理解那些闻风而动的媒婆了,他们驱车进村,没在其它地方落脚,一路直奔这棵树而来,意图昭然若揭,最主要是春桃三人天生丽质,只要能让她们点头同意,村里的很多男人散尽家财也愿意抱得美人归,给媒婆一笔不菲的赏钱,也是情理之中,既能促成一桩姻缘,又能维持自己的生计,何乐而不为。
看到在一旁无动于衷的聆挽尘,那些媒婆断定这几个小娘子并不是青年的妻妾,更加肆无忌惮,开始动手拉扯,看架势是要拉着二女去她们口中的公子家里,等见到了真人和殷实的家境,说不定就动心了,以前村里的很多小姑娘都是这副德行。
还有些男人自己给自己做媒,在边上嚷嚷:“姑娘,俺家有八头牛,六亩地,房子也宽敞,冬暖夏凉,饿不着冻不着,要不你嫁给俺做媳妇,给俺生个大胖小子,俺啥都听你的。”
“我家有九匹马,十头猪,个个膘肥体壮,一年四季天天吃肉,你嫁俺做媳妇吧。”
“俺家旁边有座山,想在哪建房子就在哪建,每天都换不同的野味,要鱼有鱼,要米有米,就缺一个管家婆!”
这个村里说的“管家婆”,和“俺啥都听你的”是一个意思,沈纤主仆面红耳赤,她们的辩驳淹没在人潮中,就连聆挽尘也听不清,几人算是领略了这里的彪悍民风。
就在聆挽尘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热闹时,推搡不过几个媒婆又抽不出身的沈纤,突然指着聆挽尘大声说道:“他就是我夫君,你们得先问问他的意见!”
对这些媒婆她实在是无计可施,可能自己蹲在地上大哭,这些人都不一定会放过她,媒婆遇到才女,只讲姻缘,不讲道理,和秀才遇到兵是差不多的意思。
沈纤没想到,她这句话没有任何的威慑力,更没有转移矛盾,就是看那家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有些生气,就想到了官场里的踢皮球,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聆挽尘身上,自己主仆二人才能见机脱身,但这些媒婆根本不吃这一套。
“姑娘,一看你就是处子之身,既没有同房共枕,何谈夫妻,哪个男人看见自己婆娘被别人说亲还能如此淡定,那位公子不可能是你夫君,最多算是你心上人,可人家明显不钟意你,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我给你说的这门亲事包你满意,夫家万贯家财,还很懂得疼人,你嫁过去不会受半点委屈,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贵夫人。”
聆挽尘不由竖起大拇指,这些媒婆真有眼力见,三言两语就戳破了沈纤的调虎离山之计,祸水是殃及不到他这个池鱼了。
沈纤的贴身丫鬟赶紧帮腔:“我可以作证,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妻,昨日才成的亲,还没来得及同房,这次出来就是培养培养感情,为明日同房做准备,我是少爷的通房丫鬟。”
几个媒婆将信将疑,周围人起哄说肯定是瞎编,夫妻之名是假,看不起他们村的男人是真,村里有不少光棍,不过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不敢强抢,要是月黑风高,说不定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见两人使尽了浑身解数,聆挽尘也不好再坐视不理,只是想多看会沈纤陷入窘境的样子,并不会真让这几个媒婆把她二人拉走,上前隔开几个媒婆,把二女护在身后,脸色冷了下来,一群处事圆滑的媒婆一时间竟不敢靠近,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头青面獠牙的山中猛兽。
闹剧结束,三个女人对这里的好感一下跌倒谷底,特别是沈纤主仆,但驱车三日才到这里,她们不想扫了青年的兴致,只字不提回京,毕竟是自己非要跟着来,也没有到不可容忍的地步,再看看。
媒婆悉数退去,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开,不过有几个村里人离开的时候,神色怪异,回头多看了三女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