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一趟牢狱,又回了侯府补觉的青年,生活过得很是惬意,只不过这几日总感觉体内有点不太对劲,早起与林霄一家晨练时,偶尔会出现一两次血气不畅,但他明明吃得好睡得香,作息也很规律,仔细回想,也没有乱吃东西。
春桃每次开小灶,都是做一些强筋壮骨的大补菜肴,普通人这么补,是月满则亏,但一个拳力突破千斤的武夫是无需担心这些的,况且他也不是顿顿都吃大补之物,和林霄一家上桌吃饭,从来都是荤素搭配。
这几日,消了气的林挽初又开始粘着他,三岁以后,爹娘就不怎么抱她了,出去逛街也只是牵着她的手,父亲总是紧抓三位胞兄的练拳,很少会与她玩,母亲是个宅家相夫教子的典范,还得随时准备招待来访的宾客,极少出府。
府里管家出去买办可不敢私自夹带她,聆挽尘几乎是小丫头出府游玩的唯一仰仗,把女儿交给女将后人看顾,林霄夫妇也放心,不过前提是要得到聆挽尘的首肯,隔了五六天,青年就会抱着小丫头出去转一圈。
近几日晨起练拳,血气不畅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但聆挽尘实在找不出问题所在,很多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得已的青年去了一趟太医院,对他而言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皇室来说,此事非同小可。
这些极致武夫寻医问药,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与人动手伤了筋骨,二是中毒,如果是锤炼筋骨出了岔子,只需停下静养等待恢复。
要说是偶感风寒导致的身体不适,那是普通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大凉山武夫都做不来,何况女将后人,只有中毒能解释得通。
听说了此事的皇帝老儿,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集结在一起,挨个排队给聆挽尘诊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个人见闻不同,医术也各有千秋,能让女将后人主动寻医,此毒非比寻常。
聆挽尘把自己晨起练拳常常会有血气不畅的情形,老实交代给太医,可一群太医把脉施针后,还是察觉不到青年体内的异样,不知是因何而起,毒不像毒,病不像病,实在令太医们费解。
查不出病根所在,就不能对症下药,对待女将后人,又不敢随便开药乱治,不把女将后人治好,在皇帝那儿就会落下个无能庸医的罪名,虽不至于罢官免职,但惹得龙颜大怒,是一桩不划算的买卖。
最后经过太医们的商榷,征得皇帝和女将后人的同意,决定先开几服在不同程度上舒筋活络的汤药试试,享受太医院五日的悉心照料,还是不见好转,聆挽尘提供了一个方向,问太医们是否见过一种无色无味,可以不经食道而从呼吸入体,使人血气不畅的药物,不一定是毒药。
皇帝拟旨下放各州府衙,悬赏天下杏林,今二公主身中一道无色无味的罕见毒药,此毒致使二公主血气不畅寝食难安,谁有办法解了此毒,可进宫执掌太医院,附白银千两,绸缎百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皇帝的爱女,也没有人敢凭着半吊子本事浑水摸鱼,一个不慎,不仅会招来杀身之祸,还会株连九族,毕竟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太医把关,那些个太医的医术比起江湖郎中,高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凭真本事吃饭,谁要敢随便拿着什么传家宝药或者民间偏方去糊弄,还没到二公主身前,就成了打狗的肉包子。
…………
断鸿县往西三十里地
此处有一个村落,刚好在南陈境外,十万大山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猪羊牛马,谷地稻田,蛙声阵阵,自产内销,丰衣足食,十几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盘根错节的大树,几条山间小溪清澈明亮,断崖巨石随处可见,进山的路很隐蔽,是一条九转十八弯的羊肠山道,路很长,如无必要,山里人不会下山,山外人也没几个踏足过这个村落。
一处居中宅院,这栋宅子是村里最宽敞的,众星拱月,应该是族长或者村长的居所,院子前,一位农妇正从山石修砌的沟渠里舀水进木盆,给一个两岁左右的孩童洗浴,坐在木盆里的幼童把玩着一个拨浪鼓,看起来是个男孩,四肢健壮,两只眼睛比山间的溪水还要明亮几分,烈阳当空,每次一瓢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幼童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一下身体,高山上的溪泉,不仅清澈,还很冰凉,农妇知道不能让孩子久浴,大概浇下四五瓢水后,便把孩子捞进怀里,擦拭干净孩子身上的水渍。
一个男人抽着旱烟,提着孩子衣裤走出来,坐在农妇旁边,农妇接过男人手里的衣裤给孩子套上,顺嘴问了一句:“半月前进山买药的那几人查到了吗?”
男人取下烟杆子在石头上轻轻敲了敲,抖落烟槽里的烟渣,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孩子,“一点眉目也没有,那天开口做中间人的,应该是断鸿县本地人,就是一个花钱雇来的小喽啰,被人当刀使,另外六人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估计是怕留下蛛丝马迹,被人顺藤摸瓜,不过不知道也许是件好事,很多事情,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农妇似乎对自家男人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有些不满:“你既然知道他们买那种药是拿去害人,为什么还要卖给他们,直接撵出去不就好了,要是拿去对付坏人也没什么,可如果错杀好人,那就是要归到我们头上的罪业,搞得我现在坐立难安。”
男人气恼:“你这个婆娘怎么一点也不讲理,那天你又不是没听到,要是藏着不卖或者把人撵出去,下次来的可就不止那几个人了,咱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用一味药保这一方水土平安,免去族人流离失所的苦,至于伯仁因我而死,我又不是割肉喂鹰的活菩萨,哪管得了山外人的死活,外面可不好找到这么丰腴的一处洞天福地,山水兼备,易逃难攻。”
妇人叹了口气,理是这个理,可一想到自家男人间接害了一条人命,虽不是执凶器打杀,手染鲜血,但心里总有一份愧疚。
男人一边逗孩子,不忘安慰婆娘:“你也不要太过意不去,那味药又不是烈性毒药,只是会让人血气不畅,就像普通的风寒感冒,不会置人于死地!”
妇人不再与丈夫争辩,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哪里还会大费周章找来这处南陈境外的避世之地,那味药在山外是找不到的,只产于她们村子,想到用那种药作为前奏,说明那些人想对付的某个人,很不好对付,是个非常棘手的角色,大概率是一个武学造诣很高的武夫,这样的人多半是出自南陈境内的大凉山。
女将后人虽在京都广为流传,但边境城池却很少听闻,也就是那些醉心武学的人会多方打听,其他人对两百年出一个的女将后人知之甚少,一是年代久远,二是自家烦心事都顾不过来,像妇人所在的村落更是处在南陈边境之外,十万大山的包围圈里,闭塞视听,也就和断鸿县稍微有点往来,大凉山选徒,十年一次,每次都有很多断鸿县的年轻人凑齐盘缠、蜂拥而出,所以他们对大凉山倒也不陌生。
而且大凉山选徒的地域,并不限于南陈境内,南陈境外的人也可以参加,不过要拿到县太爷的通关文牒,才能顺利抵京。
妇人抬起木盆,把孩子的洗澡水全倒在男人脚上,一双鞋连同裤脚尽皆湿透,男人继续逗弄孩子,丝毫不以为意,抬起脚抖了抖,两只布鞋从脚上脱落,光着双脚踩在鞋面上,权当是在河边走,运气差,不小心湿了鞋,男人右手扶住孩子腋下,左手食指在双唇上抹了抹,嘴里说着:“牟,咀咀。”然后给孩子挠痒痒,稚童的小嘴就没合拢过,笑声很清脆悦耳。
妇人看着这副场景,又好气又好笑,提着木盆进了屋,屋里卧房的床上,一个两岁的女童睡得正香,时不时踢脚翻身,妇人细心地给女童盖上一层薄被,也许丈夫并没有做错,是自己妇人之仁了。
男女成双,凑成一个好字。
听见开门声,男人才转头看一眼,嘟囔道:“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脾气怎么还是这么烈,你这小子长大后,可不能学你娘的坏脾气,否则是娶不到婆娘的!”
“牟,咀咀。”
…………
京都,肖家
手持折扇的肖珏一边喝茶一边下围棋,自己与自己博弈,黑子左冲右突,白子围追堵截,都在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执白子便全心全意为白子考虑,执黑子亦是如此,一旦心中有了偏袒,整盘棋局都将毫无意义,又何谈突破自我。
下棋,是最能让人平心静气的一件事,在肖珏看来,甚至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