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天外飞砖
单刀赴会的罗逸,迈开大步,向魑魅魍魉聚集一起的烧烤摊位走了过去。
常年混迹工地的的方舜,三十五六岁,黑胖五短身材,远远地,罗逸都能看到他堆向自己的笑脸,就像烂泥巴被砖头砸开了花。
待走近了些,窝在阴影中的吴正德也呈现出来。他虽然干了个安全员的角色,但长脖子上挑了个倒三角的脸型,却让人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在座的,还有三位身体壮硕的工人模样的人。从他们胸前印制的LOGO看,应该是摩托车修理工。
稳坐正中位的置王向炳,也向罗逸暧昧地笑着。
而现在的王向炳也穿着讲究,熨烫整齐的白装袖,下垂感十足的笔挺西裤,头发上还打了啫喱,看上去像是被狗舔了一般。
罗逸来得晚,王向炳借着引子要罚酒。争执不下,罗逸嫌麻烦,只好独自干了一杯。
接着,他主动打了圈酒,和在座的每人各喝了两杯。
这且不算,他还要了两瓶二锅头,说白酒才有劲,带着大家连干三杯。这一番折腾下来,大家就有了一些醉意。
五向炳见罗逸打来到酒桌上,就撸了一串羊肉,却灌了满肚子的酒水。心道你小子也太狂了,不怕一会爬着回去?
于是,在罗逸即将被放倒之前,趁他清醒,王向炳把话题拉扯到广告施工方面。
他用教训的口气,问到罗逸材料是否准备齐全,施工安全一定严格把关,以及经济上如果有困难可以打工程款预支报告等等。
刘正东及其他人也在旁边附合,方舜也语重心长地说:
“小罗,年轻人要虚心。王总在河东县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你眼光放远点儿,好好跟王总混,别老想着支小灶。”
刘正东接话说:“人家罗逸可不是支的小灶,大锅炉都烧开了水了。”
方舜接着添油加醋:“水烧开了,小罗就等着往里跳了,哈哈……”
一桌子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而安全员吴正德却略显低调,笑声并不明朗,嘿嘿几声而已。
罗逸等大家笑完了,也跟着笑骂:“怎么净些放狗屁的。”
接着,他把话锋转向吴正德:“吴监理,我给你说个事你信不?”
“放就行啊。”
“河东县的狗有穿开裆裤的,你信不?”
“你就瞎扯淡吧!”
“我信了。”罗逸隔空点着他的头,哈哈笑了通才说,“要不怎么把他们这几个狗几巴给露出了来呢?”
“哈哈哈——”
众人笑了几声,意识到虽然好笑但骂的自己,就赶紧刹了车。
吴正德却收不住嗓儿,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怪叫。
几个摩托车修理工一怔,其中两个欠身捋袖,露出腕上的“忍”字,有动武的倾向。
王向炳忙按了下手止住,并骂道:“你们他妈有病啊,打了罗公子,咱还干不干公司了?”
“王哥,叫兄弟就行。别他妈公子公子的,我不配。”
罗逸说着,眼光转向了刘正东,“人家正东才是真正的公子哥。王总,你只要把刘公子为好了,半个河东县就是你的了。”
刘正东躲闪着罗逸的目光,冷笑了下,没接话茬。
自从早上“升降车”事件后,他和罗逸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异样,肃冷中带了些更为复杂的东西。
“还有,王总有话快说,我这一肚子酒,得去释放释放。”
王向炳哈哈一笑说:“兄弟,哥送你两句话,一是‘饮水不望掘井人’,二是不要忘恩负义……”
不等他说完,罗逸愕然打断他:“王哥,你喝多了吧,这话该是我对你说吧?”
“兄弟好不识相。动了我的奶酪,还不许说了?”说着,王向炳乜斜罗逸一眼。
“王总,亏你还是社会人,你他妈有点逼数吗?”罗逸吐了口气,拉着嘴角说,“我送了你一个农场、一万头奶牛,你咋不说?”
在王向炳一怔之间,罗逸捂了下肚子,颠了颠说:“不行,我得到二号了,否则一下憋不住尿大家扎啤杯里就麻烦了。”
“滚吧滚吧!”王向炳笑骂着摆手。
等罗逸离开后,他还在后面补了一句:“罗逸,可别半路跑掉啊!”
操,我不跑不成傻子了,以一敌众,这要喝下去还能有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溜之大吉。
左等右等,罗逸不来,打他家电话也说还没回来。
吴正德满脸鄙夷地说:“怂了,哼哼,怂了。”
话音刚落,天降飞砖,“哐”一声砸在饭桌中央。一时间杯盘粉碎,酒水荡起,满桌狼藉。
“妈的!”刘正东吐掉溅到嘴上的油泥烂菜,“啪”地扇了吴正德脑袋一下,“都是你这张乌鸦嘴给方的,看了吧,遭报应了吧!”
吴正德捂着头,咒骂了几句,才提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是不是罗逸那孙子干的?”
“不是他是谁?你这狗几巴玩意儿长脑子没有?”刘正东气急改坏,无处发泄,又在吴正德脑袋上来了一记。
王向炳阴着脸,吐着气,又一次打通了罗逸家的电话。
……
“是黄阿姨啊……我是小王啊,我没别的事,就问一下正东回来没有。”
“他回来了,去他那屋睡觉了,要叫过来接电话吗?”
“不用了,也没啥急事。阿姨再见。”
王向炳挂了电话,望着桌中间的一块板砖,又仰望了下右侧两米半高的墙头,咂摸着说:
“这孙子没‘作案’时间啊?”
又联想到罗逸在坏孩们中传闻的作战特点,是以板砖击打见长……
“王哥,是不是这孙子干的?”刘正东急切地问。
王向炳点点头,又转而摇摇头,不置可否地说:“他妈的,倒砸得挺准的。”
他又面向吴正德:“吴工,这块板砖送给你,你放家里供起来,牢牢记着,这家伙怎么破咱财路,怎么坏咱规矩的!”
“行行!”吴正德小心地抽底掀起板砖,说着“实在不行,我去做指纹鉴定!”
但他随即抖了下手,板砖重新落回桌上。一股臭味瞬间弥漫开来,顶得众人拼命后仰,差点翻了个跟斗。
其中一个修理工以很有经验的口吻说:“砖上被涂了狗屎!”
十分钟后,罗逸回家,步入中堂。
“小逸,你没惹事吧?”黄金兰仔细端详他。她知道,问也白搭,但细察微表情可以看出端倪。
脑子里还盘旋着空中飞舞的板砖的罗逸,得意地发出一阵周星驰版的笑声后,说:
“妈,你别这样盯我,我心里发毛。我就是不想陪人喝酒,才打电话回来让你说我睡了。”
黄金兰见儿子表情如此混乱,笑声又那么诡异,实在看不出什么,就说:“这样做是对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少接触。”
与黄金兰隔几而坐的罗汉国干咳了两声。
知道这是老爸在刷自己的存在感,而且,刚才他的怪异恣肆的笑声有点触犯父尊。
罗逸忙过去抚慰,“爸,不好意思。犯了您的教子三戒的第三戒了。”
“知道就好。”罗汉国带出副嫌弃儿子挡了电视节目的表情,“为了躲酒,偶尔撒点谎也没什么。但绝不能拿撒谎当饭吃。”
“全面、深刻!”罗逸赞美后又加了补充,“但也要区别对待。在敌人严刑拷打下的谎言,就得另当别论了。”
“那不是谎言,是正义、不屈的宣言!”罗汉国表情肃穆凝重起来。
黄金兰听得膈应,“你爷俩说相声吧!”
“诶诶你这说什么话。我们这讨论的是哲学和爱国主义精神呢,可不是说相声。”罗汉国抱怨道。
“咱这是家里,又不是前线。”黄金兰不以为然地说。
“无论是家里还是前线,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不要乱说!”
听着这话含沙射影,黄金兰有些不悦,“我乱说什么了?”
“那句‘不三不四’,不是你说的?”
黄金兰没搭理。
“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人。我还是那句话,小王过去有劣迹,不证明……”
“行了行了,”黄金兰摆手止住他,“别影响我看电视。”
罗汉国刚要蹭眼皮,罗逸忙嗬嗬笑了声来救场。
“那你发表下意见。”罗汉国把裁判权给了儿子。
“要我说啊,您二老说的都对。两方面结合一下就全面了。”
下了定论后,罗逸给二老留下深入探讨的空间,告了声“晚安”后,去东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罗逸起得稍晚了些,刚睁开眼时,隔着漏风的门扉,电视里早间新闻的播放声传来。
“观众朋友们,今天是1992年7月21日,这次早间新闻节目的主要内容有……”
“新华社消息,调整通讯产业政策、加快我国通讯产业的发展,已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专家们认为,我国通信业相当落后,是阻碍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发展的瓶颈。
以电话普及率为例,我国目前仅为1.29%,属于世界最落后的国家之列……我们不仅迎头赶上,更要有所超越,据悉,面对邮电系统广大职工的计算机教育也将进入普及阶段……”
听到这里,他腾地一下起身下床,狂奔到中堂,进入二老卧室后,给庞晓霞打了个电话。
“霞霞,麻烦你打听一下,邮电局是不是最近进一批电脑。”
“电脑?”听着这个天外来词,庞晓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计算机。我做了个梦,最近,邮电系统将会拔发专项资金,人手一台发放给职工!”
“行啊,那你继续做梦,我去吃饭了。”
“诶诶别挂,给我打听一下。”
“行啦,知道了。”
放下话筒,罗逸嘴角弯起笑意,眼睛里金光闪烁。记得前世这个时段,庞晓霞曾入手了一台486电脑,而且仅花了市场价格的一半不到。
邮电系统的职工中,特别年轻新潮的,就把公家发的电脑留为己用。大多数人,还是便宜转卖出去了。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但此时的罗逸,严格说来身无分文,只能等工程款下来再爆炒一把了。
电脑项目暂且放一放,先专心把户外广告工程做好。
今天任务很重,有两大项。一是进场材料验收,二是施工工具安全鉴定。
只有这两个项目通过后,监理方舜及安全员吴正德才能在《开工许可证》上签字,那么二十二日,罗逸和他的小伙伴们就能正式动工了。
八点整,罗逸来到了工地。其他十一名同学也都到场。
固定式脚手架也正在搭建,费传阳麾下的十多名工厂正忙个不亦乐乎。在六米高的脚手架上爬上爬下,组装架杆,固定架板。
男同学则从拖运车上往下卸架杆,同学则帮助拿一些管卡、螺丝等小件。
眼见着四个固定脚手架就要搭架完成。
在高高矗立的广告牌前方五十公分处,铁管组成的钢铁森林横空出世。
从明天开始,希望工程施工队员将将壁虎一样盘踞在这上面,提着颜料筒,握着油彩笔辛勤劳作。
对于一些造型简单,或是主体画面偏靠下方的广告画面,人字梯,八米竖梯、实木架板这些体量轻,移动方便的工具也能派上用场。
经过维修、润滑油滋润的升降梯,最顶上是一个平台,平台四周有围栏,如果在这上面施工的话,安全舒适,还能时常停下来,看看周围的风景。
这个,主要供女生们使用。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还是要男生们承担。
而两朵金花的主要任务就是跑业务,如果有心情时,也可以过来划拉两笔。
这是罗逸怜香惜玉的考虑,他可不舍得让她俩在烈日下挥毫泼墨,一个工程下来,累个半死不说,成了非洲华裔。
漆板行的柳老板亲自压镇,开了一辆130过来,把油漆、板刷、砂纸等物卸到路边。
文文文具店的孙老板也骑了个摩托车过来,从车尾提下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油画颜料及各种型号的油彩笔。
焊接广告牌时,工人临时搭建的小铁皮房,则成了罗逸的他库和临时休息处。
二十平米不到的空间里,七拼八凑而来的床、桌、椅、文件柜、电风扇、暖瓶等一应俱全。墙角还堆放着金马酒水赞助的青啤及少量白酒。
而罗逸,则像一个大将军一样双手叉腰站在路边,对着忙碌的人群不时吆喝两声。
有时也会下场指点一下,比如哪里的管卡要再紧一下,脚手架离牌子间距要调整几公分,或者对安全网的密度提出意见等等。
正忙碌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停一下!”
喧嚷的人群骤然一静,罗逸回头一看,喊话的人正是方舜,他正拦住漆板行的工人,不让他们继续卸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