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楷见左慈乔装来访,便让一个经师赶紧去唤张角,再命其余经师小心护好众学童。襄楷知道左慈虽行为乖张淫邪,但他此行的目的只是要得到太平经和紫竹九节杖,本身并非杀戮成性,因此倒并不惊慌,也不报官来抓捕,反倒是请入内室用茶水好生招待。襄楷和李复也已求得孙庄主派出百十余精壮家兵弓手,昨天就伏于乡塾四周严待左慈前来,万一左慈发难,虽这平乡无人可敌他,也多少能让这妖人有些忌惮。
张角被背进到襄楷的内室,见到襄楷和左慈正一人一枰地喝着茶。一个是儒学大家坐立不安,一个妖邪方士姿态肆意,场面甚是滑稽。
经师把张扶到一板枰上坐下便离开了。张角手中仍紧紧地握住紫竹杖。
左慈一见张角来了,就邪笑着说:“黄毛小儿,我们又见面了。快快将书和杖还我,我便离了平乡回天柱山里修炼去,大家从此都太平安生,不然,再过些时日,你怕是连张开双眼的力气都要没了。”
张角不理会左慈的嘲笑,对他说:“这杖本是你身边之物,还与你尚可。但这卷太平经,听我阿父说是他和你同日各自分获,那这本第一卷就该属于我们张家,你夺之无理。”
“哈哈……”左慈听完又是一阵怪笑,大力一拍几案讥讽,“夺之无理?你和我讲道理?你居然觉得我是讲理之人?我再说一遍,把书和紫竹九节杖都给我,不然我就让你们这乡塾内无一活口!”
襄楷被左慈那一拍吓了一跳,怕他真的不知啥时会无征兆地发脾气,就尴尬地朝张角使了几个眼色。
张角说:“书和杖都交给你也不是不可,不过,左仙人,我有一事相求,你若应了,我便将书和杖双手奉上。”张角一手拿杖,另一只手从怀中捣出第一卷的下半卷。左慈一眼就看出来了,书里已经撒了药粉,若不答应,张角只一念诀这本书就会被浇成灰烬。
襄楷大为疑惑,张角称左慈为仙人?左慈也把眉头皱了起来,不知张角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问:“你有事相求与我?”
见张角点点了头,左慈便追问:“何事?”
“我阿父已不知何踪,无人再教我方术了。太平经第一卷我苦读良久,却总是不明其意难有所获。自得有幸见过仙人施方术的神通便心向往之,一心想要如仙人一般所有成。所以,我想拜仙人为师!”
襄楷听了,手中的茶杯跌落地上滚出老远。张角这是疯了?见保不住书了哪怕是与左慈为伍也要和书在一起吗?
纵是左慈这等百岁之人遍阅世间万事也是一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想博我信任,以图它谋吧?小小伎俩休得在我面前卖弄!”左慈并不敢轻信。
“我此时就将杖和书奉上以示诚心!”张角从板枰上滑下来。因脚没有了力气站立,就任凭全身跌落到地面,双手却努力地将杖和第一卷的下半卷举过头顶,而后恭恭敬敬地侧身匍匐着向左慈爬去。
襄楷越看越惊愕,这是他认识的张角吗?难道因为张坎的失踪让他失了心智,一心想学方术已然走火入魔?他不信张角是这样的人,但看到张角如此没有尊严地爬向左慈的脚边,终是忍不住喝道:“张角,我命你速速起身,将书和杖交给左慈即可,不可如此折了脊骨!”
张角没有停下,回应襄楷说:“门生愧对塾师!但我已认定此生必入仙人之门。”
襄楷听了终于忍不住大骂:“竖子小儿!你父亲张坎是何等英雄,怎生出你这忘节奴才!请即迷途知返!……”
左慈此刻很是受用,襄楷越是骂张角他听了越是开心,捻转着胡须笑嘻嘻地看张角一步步地爬过来。
张角爬到左慈跟前,用力支起身体尽量将杖和书举高。
左慈得意地说:“张坎,你两次三番坏我好事,没想到吧,你儿子却是想成为我的弟子,真是造化弄人呀!也罢,我收了你儿吧!”
说完,左慈伸手,左手去接紫竹九节杖,右手去接书。左手甫一握住杖身,只听得张角大喊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拧动竹杖。左慈只觉得左手的掌心被什么刺了一下,喑呼不妙,抬脚将张角连杖一起踢飞。
左慈望向自己的左手掌心,只见有一个红点在微微向外渗血。
张角被刚才左慈那一脚伤得不轻,脸上却现出得逞的笑。张角口中念了几句,左慈顿感有一物沿手厥阴心包经直入胸部,一阵心痛难忍,禁不住在地上翻滚着哀嚎。
不过是顷刻之间就生出这些变故,把襄楷看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伏于外面的经师和弓手听见左慈的哀叫,急忙冲进乡塾中,准备进入他们这内室。
张角听见脚步声,急让他们候在外面不要进来。口中又稍稍念了几句,左慈胸口不那么痛了,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知道是张角捣的鬼,左慈怒不可遏想要起身,身形刚动,张角就又口中念念有词,胸口那物又开始猛烈地刺入他的心脏。如此反复两次,左慈再也不敢动了。
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喘着粗气问张角:“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年纪轻轻怎么会这役傀之术?”
原来,张角在杖身上粘了一支浸了犬血的细小骨针,方才左慈握住杖身的时候,张角旋转杖身将这骨针刺入了左慈的掌心,而后再控制这针沿经脉进入左慈的心脏。
“现在我们公平了,你解我的咒,我便让这根针出来。”张角对左慈说。
“威胁我?哼!我就不解你的咒,大不了我们都死!”
张角说:“我还是一个孩子,而你活了一百多年了,苦心修练了这么多年的修为,会舍得死?”
左慈想不到,之前被张坎击败,现在又被他儿子拿捏,气得须发尽立却又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帮你解咒,你先让针出来。”
襄楷刚想提醒小心有诈,张角已经开始隔空画符,掐了个诀。左慈一阵咳嗽,然后一口浓痰吐了出来,隐约有一根暗红的针状物。
左慈笑了起来,捂着胸口一步步逼向张角,说:“无知稚儿,受死吧!”
襄楷赶紧前去扑在张角身上护住,准备喊外面的人进来。
张角示意襄楷别慌,嘴角轻笑又念了几句咒。左慈立即感觉到左胸又是一阵刺痛,站立不稳跪伏于地,痛得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涌出,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张角终于停下折磨左慈,轻蔑地对那个老妖人说:“那根针在你体内断成了两截。我已兑现承诺让一根出来了,现在轮到你兑现了。太平经第一卷记有你施的咒法,我只是功力不够才解不了此咒。你休想做什么手脚欺我!”
已经学会第一卷了?听得此言,左慈这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他之前一直以为张坎是他的最大对手。他能看出张角是个方术奇才,但绝没有想到才十三四岁年纪的张角竟会秉性高超至此。
左慈不情愿地解了张角的咒。张角恐他有诈,直到周身不再力虚才确认左慈没有搞鬼。
张角没有了咒之禁锢,便对左慈说:“你解我一咒我解你一傀,我们已互不相欠。你体内还剩的那针是你食言的报应。但是,你若离我百里之外,这针便不由我操控。你离平乡远去吧,只要你不胡作非为,我便奈何不了你。”
左慈知道,张角是不会再将他体内的针取出了,经书和竹杖更不会给他。他一耄耋老人,被一弱冠黄毛小儿如此羞辱,内心自是激愤不已,恨恨地说:“你休要猖狂,我费些时日自能将这针取出。你我终会再有一见,到时分个胜负生死!告辞!”说完,又是一阵刺耳狂笑,径直推开房门,完全无视围在外面的弓手刀手们的错愕目光扬长而去。
待左慈走远,张角才想起来,太平经第一卷的上半卷还在左慈那里。但为时已晚,左慈早已不见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