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我哥很多时候不太说话,但手头麻利。他会低头干一件事,干完看你,然后转身走开。他多年留着长刘海,走时一甩,他一定认为这样特别帅。既然这样,很多富有他个人馥郁甘苦的情肠我便不再问。我和我那个女同学在那什么以后我更觉得我哥伟大,他不太较真,对于那些本不属于他的那部分。时间一晃我们都变成大人,有一回我去他那取猪蹄。我哥趴着玻璃窗看我儿子时露出的慈爱和温和还是像小时候他照顾我一样。如果说这世间有单纯的友谊,而且可以多年不改,我和我哥应该算。
我有一个最好的高中同班同学叫屁,他现在在BJ。他有时会给我发来满是云朵的照片,朗云或者残云。他说他喜欢云,看云时就能寄托冥思。我有时也拍出好看的云给他发过去。云在天上,梦在云里,清明一快之时,天涯四方共潮头。小时候家旁鹏恩寺高僧开光,霁月初别,霞聚云至。空中绮丽光芒,大家仰头喊来了来了。回到家我哥就说白天看见了,我们就说啥也没看见。我哥一再坚持说看见了。他看见金光耀眼的佛祖以彩云勒画,浓烈的日头担在其肩上。通俗点说就是大家啥也没看见,他却非说他看见云朵幻化成人样立在天上。这和圣衣那事实出一派,为他高兴。
(四十七)
草长得又高又壮时,风跨着河岸来回盘旋。最东边的高速路上传来的阵阵呼啸声,撞在北边宁静的黄土山上,又转向了西边恬静阔达的小镇,最后乘着悠悠的河水,在两岸过人高的芦苇的掩映下,一径曲向不知名的远方。印象里,老叔从芦苇丛里露出半个上身来,抓着挂满铅坠的旋网,一路湿淋淋地走近。他望着玫瑰般水红的夕阳,抖下套绳,挽一挽袖口,晃一晃竹筐里鲜亮的鲫鱼。我躺在河边的草地上,一任背后无限温暖的余晖缓缓地倾泄在柔软的浅滩上。疾驰的风吹来。平和的风吹来。料峭的风吹来。疯狂的风吹来……草叶铺排的野床上,绿浪翻滚向天际。镇里的孩子从小便依偎在这里,在时光的温床里嗷嗷待哺。
我跟我哥,大邴,谭皓,金森,海涛一起往南跑到没有路,翻过石桥淌进苞米地,脚踩在黏森森的泥浆里,肩膀被宽叶子划破,在太阳升起来前又走向另一个镇子。
(四十八)
玩伴不能一一细数,半生过处,白驹亦或白虎。我的个子早就盖过了我哥。他跟我站在一起,我憋不住笑。他见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你怎么这么矬,不过别多想,我不嫌弃你。我哥倒也释然,扶扶衣领,翻翻白眼。我哥告我他矮是干活累的,哎呀我去!我为什么满眼都是他躺床上睡到口角都是白沫的光景?!我转走后有些他不爱搭理的变成了他很喜欢的,而有些他喜欢的却告诉我别再理他们。这像个时空穿梭机,使得在另一端的日子都成了不可控的未知。都说物是人非,那这也太快了,才一两年,何况都是些小孩,顶多算青年,哪来那么多是是非非。
我哥突然就失掉了臭聊闲的一切嗜好,这让我仿佛看到了武大郎背着担子步履蹒跚的样子,一心一意扎扎实实地想着他的炊饼。这样也好,不过过一会儿又看到他栽歪着肩膀单手拄在膝盖上,一幅颓唐忧郁的眼神死盯着柜角的烛台,想必他有种危险的情绪,要奔着润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