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老人与海》

　　这是趟慢车，沿途都是冬天。

　　在空荡荡的田野上，沉默的麦田、稀疏的树、灰暗的农舍，唯有络绎升腾的炊烟提醒着人们，该吃晚饭了。

　　远远的，依稀可辨一个挎着菜篮子或者其它什么的女人，从屋舍前快步走出来，走到田间，似乎在田埂间采摘着什么。

　　一个小孩、一只狗子，从屋舍跟出来，奔跑向那个女人，欢快地绕着女人追逐。

　　尽管离得很远，风中或许还有孩子的笑声......

　　列车将他们甩在身后，渐渐模糊。

　　黑夜，随之来临。

　　假如从空中鸟瞰，车厢里的照明让列车像一条飞奔的火蛇，咆哮着，向前方的黑暗蜿蜒前进。

　　......

　　云朵和林妮吃了些东西，困意越来越浓，打了几个哈欠，没一会儿，两个原本互相戒备的姑娘，头靠着头，依偎着睡着了。

　　把高大强的第三瓶酒喝光之后，几个男人无一例外地东倒西歪，高大强第一个睡着了，斜靠座位的靠背，张着嘴，鼾声如雷。罗老二像高大强一样靠着靠背，闭着眼睛。

　　菜菜子伏在小桌子上，吧唧了下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车厢里的灯光似乎也昏暗了一些。

　　绝大部分人都随着列车有节奏的晃动睡着了。只有极少数人凑在一块儿，还在低声地不知疲倦地聊着天。

　　魏蓝也困，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不敢睡，强撑了很久。一波又一波不可抑制的困意袭上来，两只上眼皮不断的往下耷拉着，怎么睁也睁不开。迷迷糊糊之间，魏蓝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

　　睡梦中，似乎有人一直盯着他，唾弃、鄙夷的目光，还有一丝嘲弄和讥讽。但是那目光好像蒙了一层纱，看不清是谁的目光，也看不清目光背后的深意。

　　那是谁？魏蓝猛地睁开眼睛，身上竟出了一层细汗。

　　侧对着魏蓝的位置。

　　三人座对面的女人怀里抱着的小孩似乎醒了，正睁大眼睛的看着他。那是一个怎样的眼神呢？畏缩，恐惧，害怕，躲闪……

　　抱着孩子的女人可能睡得不舒服，换了个姿势。怀中的孩子惊恐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等女人不动了孩子再悄悄睁开眼睛。

　　孩子的眼珠子向四周转转，转着转着，看到魏蓝。魏蓝回报了个疲惫的微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突然，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在晚灯的映照下，反射着悲伤的光芒。似乎眼泪随时会顺着孩子的脸颊流下来。

　　魏蓝看这孩子的样子，心里猜想或许是那里不舒服，站起身要过去喊醒孩子的父母。

　　刚站起来，旁边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服。正是坐在过道那一侧的尼姑，欠身隔着过道拉了他一下。

　　尼姑大概三十出头，很和善，迎上魏蓝眼中的疑惑，目光下垂，魏蓝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摇了摇。

　　魏蓝疑惑不解。

　　尼姑轻轻招了招手，魏蓝隔着过道探身过去。

　　尼姑伸手从自己的茶杯中蘸了蘸，然后骈指在自己僧袍的下摆上写了三个字：“人贩子”，借着昏黄的灯光，魏蓝看清了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抬头看看那对夫妻和那个小孩，那个女人打扮时髦，烫了一头大波浪，化了浓妆，鼻子下面有一颗痣，看手背上皮肤较为白皙，旁边的男人寸头、钩鼻、阔口，瞧上去孔武有力，面相凶狠。

　　再看那孩子，皮肤黑黑，头上胡乱裹着一块脏兮兮的围巾，穿着单薄，大冬天的只穿了春秋衫，领口那儿露出土黄色的毛衣领子，分明不像是一家子，魏蓝越看心越惊。

　　罗老二感觉有人踢了自己一下，睁开眼睛正要说话，对面的魏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魏蓝附耳过去，悄悄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魏蓝轻轻推醒菜菜子和高大强。

　　尼姑同样叫醒云朵和林妮，示意她们跟着自己往车厢结合部走，去叫乘警。等几个女人离开座位，魏蓝、菜菜子、罗老二、高大强，隐隐围住那对男女。

　　菜菜子对魏蓝使了个眼色，魏蓝心领神会，上前一把从女人手中抢过孩子，没想到一根布条两头分别系在孩子和女人腰间，这一拉，孩子是抱过来了，也把女人给扯醒了。

　　女人一瞬间有些懵逼，马上意识到有问题，死死抓住布条不放，嘴里高声喊起来，“有人抢孩子......”

　　趴在魏蓝肩膀上的孩子放声大哭。车厢里的沉寂一下子被打破了，睡熟的人们从睡梦中被惊醒，惶恐不安的吵嚷声此起彼伏。

　　旁边的男人反应很快，一醒过来，他就越过女人，伸臂去抓魏蓝的手臂，他站起来个子很高，魏蓝慌忙往后退。

　　罗老二张开双臂拦住那男人，那人出手颇重，闷声一拳打在罗老二脸上，幸好罗老二皮粗肉厚，生生受了这一拳，还了一脚，踹中那人左膝盖。

　　菜菜子见状，帮魏蓝解孩子腰上的布条，手忙脚乱之间，一时半会儿哪儿解得开。

　　高大强手里拎着个空酒瓶子，踌躇不前，好几次要往那男人身上招呼，被那人瞪了一眼，忙不迭地退下来，口中念叨着：“大家有话好说，别动气，别动气。”

　　乘那男人不备，高大强用力将空酒瓶子砸在那人的肩膀上，在那人挥拳打来之前，早已经慌忙退到安全的地方，嘴里碎碎念地骂着：“你个死人贩子，不得好死。”抽冷子就砸一下。

　　高大强安慰地对魏蓝肩上的孩子说：“孩子，别怕啊，坏人不能把你怎么样，”孩子看高大强委实不像个好人，不由往魏蓝身上缩了缩。

　　突然孩子眼中露出了惊恐，害怕地看着高大强身后，高大强从挥舞着的瓶子上模模糊糊看到有人影子快速地向自己奔来，吓了一跳。

　　转过身，未见其人，一把刀直直地戳向高大强肚子。

　　这下把高大强吓得，“哎呀，妈呀......”慌得六神无主，像被中了定身法似的，浑身动弹不得，闭上眼睛等死。

　　紧跟着，有人“哎哟”惨叫一声，然后听到刀子坠地的声音。

　　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到疼痛，高大强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持刀的人不知道被谁打翻在地，而身前那个尼姑和两年轻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莫非......这歹徒是......法师打到的？”

　　女尼含笑不语，身后的俩姑娘一脸敬佩地看着她。

　　高大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法师是不是......峨嵋派的？”因看那歹徒要起身，灵机一动，一屁股坐了上去，高大强分量十足，这一坐让身下那人惨叫不已。

　　这时候，乘警到了。

　　这回轮到人贩子慌了，腰间系了布条的女人慌忙伸手解自己腰间的结，只恨自己系的时候系得太牢。

　　旁边那男人是个狠人，把女人往魏蓝他们身上用力推过去，往女尼和高大强的反方向逃，罗老二发了狠，飞扑过去，将他扑倒在地，牢牢抱住那人的腰，死活不放手。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把刀，调转刀头往罗老二腰侧扎，罗老二浑然不觉。

　　菜菜子眼尖，“当心，老二，”跳起来，整个人踩在那人持刀的手臂上，那人惨叫一声，胳膊断了。

　　众人惊魂未定，列车长、乘警赶过来正好收拾残局，魏蓝把孩子交给乘务员。看着乘警将一男一女俩人贩子和疑似同伙押走，车厢里议论纷纷。

　　下车的时候，有人拍了拍菜菜子的肩膀，菜菜子回头看，原来是走错的那节车厢的眼睛男，眼镜男竖起大拇指，感概地说：“侬满灵光的！”

　　菜菜子自豪地报以微笑。

　　前面恰好到了一个站点，根据乘警要求，几个人只好暂时中断行程，跟着乘警下车。

　　到了车站派出所，主要是女尼和魏蓝述说事情的经过，其他人对整件事实际上并不是很清楚。

　　派出所突击审查，三个人贩子交代了犯罪经过。

　　他们根据“客户”的要求，从北边山沟里骗了个小男孩儿，路上给小孩儿下了安眠药，小孩儿就一直睡着。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药效过了，小男孩儿自己醒了。

　　他们威胁过小男孩儿，如果小男孩儿醒的时候，万一有人问起，要叫他们爸爸妈妈，不然就是一顿打。沿途之上，小孩儿被打过几次，就不敢苦恼了。

　　为了不让小男孩吃饱了有力气，怕他偷跑，一天只给小男孩儿吃两顿，要么吃一顿，完全看人贩子的心情。

　　在派出所的会议室，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警察撩起小孩儿的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被打的，腿上紫一块青一块，被掐的......

　　小男孩儿两手抓着一只KFC的大鸡腿，吃得津津有味，脏围巾摘下来，头发乱蓬蓬的。

　　云朵和林妮看了心里一软，不禁掉下泪来。女尼看了摇头叹息，低声宣了两句佛号：“阿弥陀佛，可怜，可怜......”

　　魏蓝几个男人同样心有不忍，菜菜子破口大骂：“这么恶毒！特马的断子绝孙的人贩子，还是人吗，不得好死，”看样子，要是警察不拦着，菜菜子非得冲进羁押室抽他们的嘴巴子。

　　高大强眼含热泪，双手紧紧握着女警察的手，女警察长得很丰满，挺好看，“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啊，您瞧，这孩子多可怜。”

　　女警察也不好不给这个“见义勇为的老百姓”好脸色，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把手抽出来，“......放心，这种人神共愤的坏蛋，法律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见高大强又要伸手过来，忙双手抓住旁边魏蓝的手，“小伙子，好样儿的，这样，刚刚笔录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的信息，我们向上汇报，争取一个‘见义勇为’的奖励......”

　　魏蓝看高大强那样儿，替他羞红了脸。

　　警方通过人贩子的供词，基本上确定了小男孩儿家的位置，接下来将尽快确定并联系到小男孩儿的家人。

　　车站派出所安排他们乘坐下一班列车，由于高大强与魏蓝他们目的地不一样，在这一战可以分乘不同的列车。林妮还要跟着魏蓝坐几站。

　　分别的时候，高大强一顿唏嘘，连声说不枉此行。

　　小男孩儿也被警察送来与大家道别。小男孩儿抱着魏蓝，搂着魏蓝的脖子，不肯撒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依赖和不舍。

　　菜菜子、罗老二、云朵、林妮、高大强，远远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紧紧抱在一起。

　　天阴沉沉的，菜菜子仰头看天，不禁骂了一句：“特马的，这么冷的天，我特马的怎么心里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