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
──《麦田守望者》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走到一处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云朵突然停下来。魏蓝收腿不及往前走了两步,回转身问:“师姐......怎么了?”
云朵站在黑暗里,似乎黑暗也挡不住她的光芒。
“是你想送......还是你同学让你送,你才送?”
魏蓝莫名其妙,“不是,这不是一样吗?师姐你要走,我肯定得送呀,一个女孩子走在路上也不安全。”
云朵轻笑一声,说:“是吗?”
两人又陷入沉默,继续往前走。
“跟我说说那枚方胜的故事吧。”
“啊?其实没什么的,就是一个读者来信,或许她喜欢方胜......我既没见过她,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魏蓝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恼,忖道:“她为什么想知道?我为什么又要跟她解释?”
云朵沉默了一会儿,黑暗中,似乎在笑:“真是一个有心的女孩。”
“魏蓝,听说......听说你和你们班的樊小凡......挺好的......”
路灯隔一段一根,路两旁的绿化非常茂密,有些繁枝掩住了灯光,在人行道上留下了斑驳地光影,灯光并不能完全照亮人行道。
月亮悄悄地藏进了云里。
在树的缝隙中,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师姐,你谈过恋爱吗?”
“我?在说你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云朵觉得脸上发烧,轻声地说了一句,“......我还没有谈过。”
“你这么漂亮,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男孩子喜欢你呢?”
云朵似乎从黑暗中看了魏蓝一眼,“因为,因为......我至今还没有遇到我喜欢的男孩。”魏蓝的心,不由分说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眼前突然亮起来。魏蓝正想说什么,魏蓝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云朵再次停住脚步,魏蓝不解。
云朵轻声说:“有人在等你。”
江堤入口摇晃的灯光下。
一个女孩儿远远从江堤上走过来,默默地看向这边。她英姿飒爽、活力四射,但这会儿沉默得像一块寒冰。
走到樊梨花的身边,云朵和樊梨花四目相对。
云朵挤出一个微笑,说:“你好。”
樊梨花不看云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蓝,默不作声。
云朵看着魏蓝。
“谢谢你,魏蓝,我先走了。”转身,反向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樊梨花就这么盯着魏蓝,等云朵走远了,一言不发地走上江堤。
魏蓝急忙跟上去。
月色迷离惨淡,像蒙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照不亮如墨的江水。
江面上黑乎乎的,唯有远处的灯塔能够打破无边无际的黑暗。偶尔有夜航的船只孤独地缓缓穿过江面,灯火依稀,或明或暗,寂寞的汽笛声在夜空中悲鸣、呼唤,却无人应答。
潮水澎湃,不断拍打着堤岸,前赴后继。
越过江堤就是江城的另外两所学校。江堤的一侧是江城大学,另一侧是江城工大和江城金融专科,几个学校的学生经常为了抄近路从江堤上走。
江堤内侧路边花木繁茂,每到春天,杏梨桃李竞相怒放,很多人慕名而来,渐渐成为江城一景。这段江堤挺长,装有护栏,从而成为很多年轻人聚会的首选之地,所以这段江堤也被成为“情人堤”。
情人堤上,路灯昏黄憔悴。
她走他就跟,她停他也停。
樊梨花猛地停住,转身怒视魏蓝。
“你跟着我干嘛?”
“我能解释。”
“不需要!”
“我要解释......”
“你应该跟着你的姑娘进学校去,跟着我干嘛?”
“你去哪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我送你。”
“你是我什么人,我去哪里你管得着吗?”
“小凡......”
“我是你什么人,小凡是你叫的?”
魏蓝也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上前一把抱住樊梨花。樊梨花拼命挣扎,魏蓝死活不肯放手,似乎一旦放手,他就会永远地失去这个姑娘。
“放手!”
“不放,死也不放。除非你不走,除非听我解释。”
“你说。”
樊梨花不再挣扎,冷冷地看着魏蓝,眼中泪光闪烁。
魏蓝原原本本地把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絮絮叨叨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遍,着重提到了云朵不是他邀请的,一边讲,一边偷偷地看樊梨花的脸色。
这件事,魏蓝内心多多少少有些说不上来的愧疚。
对于云朵,要问魏蓝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肯定是有的。那么一个太阳一样的女孩儿,阳光、温暖、美丽,没有哪个男孩儿会不喜欢。要问魏蓝到底有多喜欢云朵,魏蓝答不上来。
如果生命中缺少这样一个女孩儿,魏蓝会有失落。
但魏蓝突然发现,他的生命如果没有樊梨花,他会感觉心痛,痛得撕心裂肺。刚刚那一瞬,他的魂儿好像差点儿丢了。
樊梨花低头不语。
魏蓝心底忐忑,时间好像凝固了。
只有江边的风,掠过江面,掠过树梢,从两人身旁掠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呜咽着,徘徊不去。
“我跟家里闹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再失去你......”樊梨花抬起头,泪眼婆娑,“一想到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疼”。
樊梨花伸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眼神幽怨,脸色凄楚,象是在告别一个即将生离死别的亲人。
“小凡,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年轻的男孩儿热血上涌,紧紧抱住女孩儿宛若叶子般轻盈的身体。
“也许吧......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樊梨花回抱魏蓝,下颌抵在魏蓝的肩上,心底有个声音对她说。
“我在江城金融专科附近有一套房子,金融新村。”
“嗯,你的?”
“妈妈留给我的......我有时候不住宿舍,从江堤上过去,住一两天。”
“嗯......”
“妈妈以前是金融专科的老师,教英语的。”
“阿姨她......”
“......我跟你讲讲妈妈的事情吧......”
“我......可以听?”
樊梨花未置可否,挽着魏蓝,漫步在江堤上,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地说:“很早很早以前,一天傍晚。妈妈在江边练英语。那个时间段江边的人并不是很多。妈妈告诉我,在江边迎着江风大声说英语,特别有感觉。”
那时候,学英语的人不多。
“但是外公很重视英语,外公是搞外语翻译的,从小教妈妈英语。尽管不是高考项目,而且妈妈就要参加当年的高考,妈妈还是喜欢到江边练英语......因为外公和外婆就是在那里离开的......”
“那天晚上妈妈练完口语,从江边往回走,走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碰到了几个流氓。”
“妈妈拼死反抗、拼死挣扎,但无济于事。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三个身强力壮的流氓呢?”
“旁边有一位路过的老大爷仗义劝说了一句,被其中一个流氓扇了一耳光,其余路人再也不敢多嘴,寥寥无几的路人都被吓跑了。”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命运。
命运给你安排的东西,也许你觉得是好的,但最终是差的。而反过来有时候命运给你安排的是差的,或许结果反而是好的。
”危急的关头,有一位男人挺身而出。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对,是我爸爸。”樊梨花说。
“虽然爸爸打跑了三个流氓,但是爸爸也被三个流氓打得身负重伤。那天晚上,妈妈这样一个弱女子背着爸爸,一个年轻的受了伤的男人,一步一步的,把他背到了江城市江滨医院。”
“当时爸爸已经昏厥过去了。妈妈没有流一滴泪,跑上跑下、满头大汗,一夜没睡,一直等到爸爸醒来。”
“为了照顾爸爸,妈妈耽误了当年的高考。”
“妈妈是江城市本地人。爸爸不是,他在江城市江对面的城市工作。那次,恰巧是来出差的,找在江城大学工作的老同学聊了天、聚了聚,出来就发现了碰到妈妈被流氓拦截的情况。出于一腔义愤,于是出手相助。”樊梨花抬头望着天,好像担心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妈妈说,那时候的爸爸,高大、英俊、正气凛然,妈妈很仰慕他......”
“两个年轻人,相爱了。”
“此后的日子,爸爸经常往返于江城与他生活的城市。每次来,妈妈都特别高兴。爸爸一直跟妈妈隐瞒着他已经结婚生子的事实。或许妈妈已经觉察了他已结婚的事实。”
“但是她不愿意相信,宁可自己欺骗自己。”
“第2年,妈妈怀孕了。”樊梨花凄楚地笑了笑,“未婚先孕,生下了我。”
“等我两岁的时候,妈妈才去参加高考,考上了大学。考的就是江城金融专科学校,妈妈很优秀,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
“过了两年,爸爸从江对面调到了江城工作。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全家’搬过来的......”
“从小我就觉得很奇怪,爸爸经常不在家。不在家的时候,妈妈的脾气总是很暴躁,不打我不骂我,却不理我。他回家了,妈妈眼里闪着光,就对我特别好,我想要什么就给我什么。”
“我5岁的时候。”樊梨花停了一会儿,好像在努力回忆......
“那天晚上,我过生日,爸爸妈妈都在。妈妈精心准备了很多菜,爸爸买了蛋糕。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桌旁,爸爸给我点上蜡烛。”
“点蜡烛之前,我已经偷偷地用小手挖了一块奶油,”樊梨花看向魏蓝,“魏蓝,那天的蛋糕好甜好甜......”魏蓝伸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樊梨花耳后,爱怜地望着她。
“我正要吹灭蜡烛的时候,门被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了。那个女人,我哥哥的母亲,带着她的兄弟姐妹们闯了进来,掀翻了桌子、打砸了家具。妈妈被他的那个女人使劲地打耳光。而他被那个女人罚跪......呵呵,罚跪。”
“我被那个女人带来的其他女人推来搡去。妈妈抱着我、护着我。我也抱着妈妈、护着妈妈。我看见妈妈望着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爸爸,好像眼里的一道光,灭了......”
“那天我没有哭。但我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小男孩,比我大。那天,他哭得惊天动地。”
“对,那就是我的哥哥......”
“那天之后,爸爸就再也没有来。”
“而那天之后。妈妈病了,越来越重。外公外婆去世之后,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基本上再也没有亲人,除了我。”
“直到有一天......”
“妈妈托人找来了爸爸。爸爸带着我坐在病房外面,那个女人进了病房,不知道她们谈了些什么。当天晚上,妈妈就去世了。我跟着他们,回到了他们的家。”
“那天,也是冬天,风很冷......”
樊梨花悲痛得不能自已,放开魏蓝的胳膊。蹲下来,抱住自己,伤心得像个孩子。
魏蓝矮下身体,紧紧抱住这个伤心的女孩儿。
潮水微平,似乎也不忍心聆听女孩儿伤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