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相信眼泪,即使你把眼泪流成珍珠,灰暗的生活也不会因此而放光。
——《我的大学》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魏蓝来到了医院。
金老六的家人紧急坐飞机,已经从遥远的北方赶到了医院。经学校与医院协调,医院特别安排了一间会议室接待金老六的家属。
魏蓝推开会议室大门的时候,樊梨花正在给客人们斟茶倒水。
在场的人当中,班主任和辅导员作为学校代表,王大头、魏蓝和樊梨花作为学生代表,系主任没来。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坐在会议桌旁的三个女人抬头看过来。
面向门口,中间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衣着朴素、脸庞微黑,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两侧各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个子都很高,其中一个鹅蛋脸的女人跟金老六长得依稀有几分相似。
“这是金贞吉同学宿舍的室长,魏蓝。”王大头站起来介绍,“这三位是金贞吉同学的二姐、五姐,还有五姐的同事杨姐。”
魏蓝赶忙说:“三位姐姐好。”
金老六的二姐明显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农村妇女,眼睛哭得红红的,头发凌乱不堪,嘴唇哆嗦了半天,呐呐的楞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金老六的五姐,金欢喜,看样子也就二十一二岁,身上有一股子飒爽劲儿。眼睛也红肿着,“魏蓝,那天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吧?”
“是,是我,我很惭愧。同学们没能保护好贞吉。”
金欢喜捂着嘴,声音哽咽,“这都是命,这都是命……”金二姐在旁边听了这话,抱着头伏在桌上嚎啕大哭。
班主任、辅导员、王大头他们,见状也神色哀伤。
金欢喜的同事杨姐抽了两张纸巾帮金二姐擦眼泪,声音低低地劝说着,杨姐的声音魏蓝觉得挺熟悉,想起来应该就是在金欢喜晕倒之后接电话的那位。
樊梨花走过去,抱住金欢喜,“姐,姐,别哭了姐……”
等几个女人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班主任和辅导员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班主任说:“三位女同志,情况呢,刚刚已经跟几位介绍过了。这个事情,我们学校全体师生感同身受。学校和院系的领导,委托我本人……”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代表学校和院系,积极配合家属善后,凡是需要学校出面协调、出力的地方,一定不要跟我客气,尽管提出来。”
紧接着,班主任向辅导员使了个眼色,辅导员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放在桌上,起身推到对面三个人面前。
杨姐问:“孙老师,这是?”
“这是学校师生的一点心意,不多,希望能够一定程度上环节各位家属的经济压力。”
杨姐看看金二姐和金欢喜,两人没有表态。杨姐想了想,“既然这样,我代表金家先收下。”杨姐很干脆,把信封收起来,毫不拖泥带水。
“你们今天刚下飞机,要不今天先休息?住的地方呢,已经给几位安排好了,就住在学校的招待所,条件一般,倒也干净整洁。明天我们再去看……再去看……”后面的话,班主任实在说不出口,怕刺激了几个女家属。
杨姐起身和金欢喜交换了一下意见,问了问金二姐的意思。“这事儿不挑日子。就今天看,就现在看。”杨姐郑重地说。
班主任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好,那好。我请辅导员李老师和几位同学带各位过去。我手头还有点儿事,有事尽管找我。”吩咐王大头赶紧去联系医院负责太平间的师傅。
杨姐点点头,“孙老师,有事儿您先忙。”
三个东北来的女人雷厉风行,起身就走。
辅导员、王大头、魏蓝跟了出去。樊梨花也要跟过来,魏蓝怕她受不了,让她在走廊里等。
几个人走到太平间的门口,师傅已经打开门在等着。
走进去,师傅熟络地打开一格冷藏柜,将一张缩进在里面的伸缩屉拉了出来,白布下面想必就是金老六。
“法医验过了,公安局没地儿放,拉着来了,这儿也快满了,这两天就得拉去……”师傅看了看大家的脸色,“烧了”俩字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抓紧看看吧。”
辅导员胆小,吓得早就溜出去了。
金二姐不忍看。
金欢喜伸手掀开白布,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六啊!你咋的了?!你咋的了!打小你给老姐读诗,说长大给姐写诗,长大了又说练了武保护姐,”扑在金老六身上,死活不肯撒手,“你起来啊,别睡啊,给姐写诗啊,姐要靠你保护啊,六啊,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咋这么狠心呢……”
金二姐受不住这刺激,直接晕了过去。师傅和王大头,手忙脚乱地把金二姐抬了出去。
杨姐和魏蓝忍着伤心,一边一个,拉着金欢喜往外走。
金欢喜不肯走,到了门口,双手扒拉着把手,嘴里一个劲儿念叨着,“就让我再看一眼,让我再看一眼……”
金老六静静地躺在那里,神态安详,任周遭天崩地裂,任这尘世间再多烦恼忧愁,不为所动。
医院对金二姐做了紧急救护。
从急救室外的灯亮起的那一刻,众人的心就提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悬在半空。金欢喜悲悲切切地依偎在杨姐的怀里,伤心不已,一连串的打击已经击垮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姑娘。
魏蓝靠着金欢喜坐下,身子前倾,有心想要分说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劝起,杨姐这时正好看过来,魏蓝与杨姐的眼神对上,杨姐看魏蓝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有话要说,又低头看看金欢喜伤心的样子,不禁左右为难。
魏蓝示意樊梨花看着金欢喜,樊梨花过来挨着金欢喜坐下。
杨姐起身和魏蓝走到一旁。
“咋滴啦,老弟。”
“杨姐,关于贞吉的事情。我们大家……大家心里都很愧疚。我们同学一场,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相处得非常愉快。他出事儿了,我们这心里空落落的……”
“六呢,我了解。我们家和欢喜家是邻居,我比欢喜大一些,自小情同姐妹,可以说是看着老六长大的。这孩子,心善。虽说平常话儿不多,做事靠谱。”杨姐擦了擦眼睛,“这件事儿,说到底不赖你们。他想平事儿,倒霉催的,摊上了。是命……怪不得谁……”
“听说老六家情况不是很好,父母年迈……是这样,我们班上的同学,特别是宿舍的同学,还有几个学生社团,募集了一些钱……我们就想表一表心意。”魏蓝从衣袋里拿出一只信封,递给杨姐。
“那太谢谢你们了。这次本来六儿的父母和其他几个姐姐也要来,但家里都有孩子呢。六儿的父母年纪也大了,几个姐夫都在外地打工,消息也不通。目前联系上的就是二姐夫,二姐夫回来看着孩子和家里的老人,所以这次就二姐和欢喜过来。二姐没出过远门儿,欢喜呢,又年轻,所以我就陪着过来了。”
“老六的东西,都在宿舍,我们给归置好了。你们随时可以拿走。”
“好,你们有心了。”
“另外,我们要一起去一下公安局……等定了性,有关的手续要办一下。”
急救室灯灭门开,金二姐躺在担架车上,被推了出来。
大家赶忙围过去。
“谁是患者的家属?”急救医生问,“病人已经恢复平稳了。这会儿刚刚给她打了镇静剂,还在昏睡中。”
金欢喜擦擦通红的眼睛,“我是家属,我二姐咋的啦?”
“是你姐姐对吧?她有严重的风心病,哦,就是风湿性心脏病。生活中容易倦怠,经常出现呼吸困难、心绞痛,情绪激动可导致眩晕或晕厥,甚至突然死亡。你们不知道病人有这情况?”
金欢喜慌了,“平常也没听她说起过呀。我们姐妹几个,就数我二姐的身体好……”
“那是你们没有检查,她自己也不够重视。我很严肃的跟你们讲,你们家属要注引起重视。她不能再经受大悲大喜的刺激了。”
“那咋办呢大夫?”
“目前她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先把她送到观察室,你们先办住院手续,让今晚留观吧。”
金欢喜彻底懵了。
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杨姐和樊梨花眼疾手快,赶紧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坐下来。
王大头请示了辅导员,叫了两个女生来晚上陪着金老六的家属。
魏蓝让樊梨花先陪着金欢喜,自己陪同杨姐去办理住院手续。
医院急诊收费窗口。
杨姐排队,魏蓝陪在旁边。
“欢喜的意思呢,这两天想见一见那个动手的人。”
魏蓝急忙说:“这……这可能不大好啊。那个人说是凶手,其实也只能算是误杀。而且,他现在被关起来了,估计见不到。杨姐的意思是需要对方赔偿吗?”
杨姐很气愤,“这样性情粗暴的人,一言不合就要动粗。我们受害者家属希望对方能够被从重处罚。至于赔偿……”
“那行,杨姐。明天我们陪你和五姐一起去公安局听一听警察同志的意见。至于赔偿的话,据我估计对方的家境也不是很好,希望比较渺茫。”
“我给你留个号码。”说着杨姐从包里拿出一只新款的手机。
“这……这是……手机?”魏蓝好奇地探头看。
“喏,拿去看,”杨姐递过来。
魏蓝小心翼翼地双手拿在手上,“这比‘大哥大’小多了!这得不少钱吧……”又小心翼翼地递还给杨姐。
“杨姐,您别看我,咱是学生还没有手机。再说这手机也太贵重了,学校里寻呼机都还没有普及呢。”
杨姐从包里又找出便签纸和笔,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魏蓝,“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事儿你打这个电话。我叫杨婕,便签上有。”
“好的,那我给您留一下我们宿舍的电话。杨姐,借一下您的纸和笔……”
杨婕递过笔和便签纸,两人交换了通讯方式。
缴费单子打出来,2573块。
杨婕把辅导员和魏蓝给的信封打开,辅导员的信封里10000块钱,都是100的整钱,魏蓝的信封里12000多块只多不少,12300一百的整钱,另外还有一些零散的小额钱币。
杨婕沉吟了一下,把魏蓝的信封放回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