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者酒吧——Exbr /lorer Bar,历史悠远的酒吧。
特有西部风味的酒吧。
推开原木合页双开的百叶门,置身于酒馆中央,仿佛有黄沙卷起,枯草团随风滚动,耳边响起牛仔们对决的枪声。
也可以看到酒馆老板的女儿,那翩翩舞姿。
该死的,一定是我喝多了!
司高明揉着他昏沉沉的脑袋,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
咣当。大扎玻璃杯装着醇香浓郁的小麦酒,被酒馆老板狠狠地砸在司高明的面前。
抬着醉醺醺的头看了眼老板。
酒馆老板叫做卡里姆。
不知道是因为肥胖的缘故,还是脾气时常暴躁的原因,他的皮肤整体呈红色。两只粗壮的手臂上长着刚硬的黑毛,面露凶相。
“喂!卡里姆!你就是这么对待客户的嘛!”司高明颇为不满地说道,他有些怜惜地看向洒落在桌面上的酒水。
卡里姆老板从肩上拿下白色布巾,擦拭着空玻璃杯,司高明是这里的常客,经常带着陈范一起来这小酌,自从陈范去世后,司高明便不满足于小酌,而是一心买醉了。
虽说他是个外人,但也实在是不忍心见熟客自甘堕落:“我这里虽然是酒馆,但是不招待酒鬼。”
“咕噜咕噜”
司高明灌下一大口黄澄澄的小麦酒,擦了擦嘴,斜眼看向卡里姆:“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是酒鬼,我可是千杯不醉的!”
无语的卡里姆白了他一眼,这个家伙,自我放弃后,竟变得如此无耻起来。
司高明恬不知耻地把空酒杯推到卡里姆的面前:“我最亲爱的卡里姆,再给我续上一杯酒吧,万能的主会保佑你的!”
“别扯了!你丫根本不信教!”卡里姆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已经拖欠我一百零三杯的酒钱了,我不可能再赊账。”
“瞧瞧你,理智全无的卡里姆。明天是工资日,发了工资,我不就有钱了嘛。”
“我问你,这个月你去工作了吗?”
“没有。”
“上个月呢?”
“呃……三天。”
“那你说说,没有工作的人,凭什么会有工资回报呢?”
“他们欠我的……”司高明转而颓靡地说道,“他们欠陈范的……他们欠我们的……”
终究是面恶心善的卡里姆又给司高明续上一杯酒,他耐心的劝说:“有的人虽已离去,但仍存活于我们的心中。生人不该为往事所牵绊,勇往直前地朝前走,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司高明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只怕再往前踏一步,就坠落深渊。”
卡里姆不再理会不成器的司高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那股纳闷劲儿,扭头便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去了。
没有人给自己倒酒,而司高明也没有厚颜无耻到干着偷酒喝的地步,只好赌气地一推杯子,摇晃着脚步往外走。
可是走着走着,司高明又退回来坐下,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了。
回家?房东这会儿准在门口坐着,堵着他,要他交房租。他可不想听房东喋喋不休的念叨抱怨以及催促。
去工作吗?自从陈范死后,司高明总觉得BOI总部乌烟瘴气,里面坐着的都是群行尸走肉。好歹陈范在世时,对他们每个人都保持尊重,他们也都对陈范赞不绝口。可现在呢,对于他们而言,陈范只不过是被已击毙的A+++级通缉罪犯,是躺在牛皮纸里的一纸档案,也是他们的业绩。
当初陈范死后,他们连一丝惋惜、质疑、伤感的情绪都没有,因为是弗雷德亲手击毙陈范。
哼,他们那群人,视弗雷德为神明的虚伪小人。
司高明才不愿意回到那种令人作呕,教人压抑的地方。
他没有地方去了。
不仅对他而言,还有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生活无非就是家里、工作两点一线,节假日苟延残喘地外出游玩,如此反反复复,不见天日。
一旦离开了家和工作,心生空虚感。天地寥廓,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所以,司高明只能又坐回了酒馆里。
下午并不是探险者酒吧的客流量最多的时候,此时白领们还未下班,工人们还没有下晚班。
酒馆里只有寥寥几人。
卡里姆老板正在给坐在酒馆角落里的人斟酒。
那个人穿着得体的黑色西服,杂乱的头大耷拉在前额,目无表情地看着堆在桌子上的电脑,电脑旁边撂着成叠的档案文件。
“冰美式,牛角包……没有更多了,谢谢。”
“先生,我们这是酒馆,不是咖啡馆。还有一点,我们这里是消遣的地方,并不具备提供办公的环境。”卡里姆心里充斥着怒气,但作为酒馆老板的服务职业素养让他不至于将不满朝着客人当面抱怨出来,“如果您想办公,请移步到正确的地方,比如斜对面的美人鱼咖啡馆。”
那人抬头扫了眼周遭的环境,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连声道歉,慌乱中收拾了桌上的东西。
卡里姆回到柜台前,对于司高明,他没有了那份职业操守:“混蛋,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至少我没在这里办公,而是在消遣。”司高明恰合时宜地打趣说道。
卡里姆将目光投向刚才那个家伙办公的地方,嘟囔说道:“他们这群人,只要点杯咖啡,就能霸占一下午的时光,摆出‘消费者是上帝’的高傲嘴脸,全然不把阻断店里生意当作是一件羞愧的事。好像我们从事服务业的人,只不过中世纪的奴仆罢了……欸,他好像在桌上落下了什么……”
卡里姆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位置,嘴里还在抱怨要清理这个家伙遗落下来的垃圾,好像是信封。卡里姆将桌上的信封攥在手里,嘴里的碎碎念戛然而止,脸上升起怪异的神情:“我的老天!我一定是喝醉了!司高明,你一定要过来看看。”
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司高明跳下了高脚凳,走向卡里姆:“有什么事情好大惊小怪的,上面难不成揭露了你的情妇?”
司高明接过来卡里姆颤巍巍的手递过来的那件信封,他本还在疑惑,此时脸上露出的惊愕不亚于卡里姆。
这是牛皮纸信封。
信封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特殊的是上面写的字,熟悉的字迹,和之前门缝下那封叙旧的信上字迹如出一辙。
牛皮纸信封赫然写道:
“给我尊敬的朋友:司高明。”
“来自——你永远的朋友,陈范。”
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一样,脑子里只听到一声巨响,陈旧的吊顶风扇旋转的声音、店外的车鸣声、卡利姆的呼唤声,全都在这一刻骤然成为了司高明周遭寂静的一部分,他所能听到的声音,只有脑海中的那声巨响,和巨响过后无休止的回音。
在脑中荡漾,在耳边回荡。
所有关于陈范的记忆在这一刻,伴随着这声巨响,如风暴中的海浪,全部都涌入司高明的大脑中。
“那个人……”
司高明低声沉吟:“信封是那个人遗留下来的,他一定知道什么!”
西班牙斗牛节上脱缰了的公牛,都没有司高明这般敏捷。
他不顾一切地朝着外头奔去,穿过车来车往的街道,车主们的喊叫声连同卡里姆的呼唤被他抛之脑后。
野蛮地推开美人鱼咖啡馆的玻璃门,侍者还没喊出那句尖声起伏的“欢迎光临”,司高明急忙扫视咖啡馆内的人,却不见穿着黑色西服的那个人。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尽管面对着这位不寻常的客人,咖啡馆早已被奴化的侍者仍旧露出非常职业化的笑容,习惯性地热情问候。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带着电脑,拿着一大堆文件,头发乱乱的……穿着黑色西装?”司高明焦急地问道。
侍者自认为幽默地回答说道:“有的呢,先生。一部分正坐在我们的咖啡馆里,一部分正坐在办公楼里。”
“……”
司高明深吸一口气。
侍者的幽默太过于自作聪明。
咖啡馆里也没有他想要迫切见到的那个身影。
司高明无奈只能返回探险者酒吧。
“怪人。”侍者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继而又接待下一位客人。
失魂落魄的司高明坐在高脚凳上,低着头,那封信被他无力地搁置在吧台上。
卡里姆眼里充满忧虑。
“……”
卡里姆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美人鱼咖啡馆的服务员,不像我这么有趣的……或许我可以查下监控,你让NBI技术部门的家伙查下他的身份……呃,你要不要来杯酒?”
“好!”司高明猛然抬起头,“来杯酒,给我来一杯美杜莎夫人!”
瞧着司高明毫无悲伤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卡里姆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那可是我都没舍得喝的酒!探险者的镇店之宝!”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卡里姆还是转身去往酒窖,拿出一瓶积灰的瓶身颜色为祖母绿的酒。
卡里姆之前用筷子沾了一滴尝了下,纵然他不敢高攀那些享誉全球的顶级品酒师,但他品酒的本事绝对堪称一流。不过纵使是他,也尝不出来据说在探险者酒吧成立之初便流传下来的美杜莎夫人的成分以及酿造工艺,只知道,她是如此迷人,一滴即醉。
醉,不是身体上的醉,而是灵魂深处的迷醉。
一小杯的美杜莎夫人下肚。
有些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东西,填满了司高明灵魂的某处空虚。
他低声呻吟着,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朝着他走来,那是酒馆的女儿。她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唇上的红色如同烈焰,她的声音似近却远,如上古巫咒的吟唱,她说今夜是属于胜利者的狂欢。
明夜也是。
今后的每一个夜晚,更是如此。
夜?天黑了么?
司高明揉着疼痛欲裂的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二十多平米的空间内。
他在他的家中醒来。
没有那位绝艳的姑娘,家里只有他孤寂的一个人。
司高明没有醉后的恶心感,反倒是有难以言状的洗涤升华。
他离开了床,接了杯水,来到桌前坐下。桌上放着两封信,一封用牛皮纸信封装着,一封则是写在便签纸上,上头写着:美杜莎夫人还是会永远珍藏在酒窖里,切勿对她起了怪念头。除了酒钱,你还欠我送你回家的费用,你可真沉。另:如果不介意,我计划约你善良的房东夫人出门。留自:卡里姆·卜拉希米。
司高明对于这位老友的慷慨报以由衷的笑意。
陈范留下的这封信,势必要揭开伤疤的沉痛回忆,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避之不谈。对于他们来说,在那种场景下,逃避或许是最可取的方式,没有人会在别人哪怕是好友面前毫无遗漏地展示柔软,也没有愿意手足无措地面对别人的伤痛。
可逃避并不是持之永远的最佳方式。
就现在而言,司高明盯着牛皮纸信封,沉重地呼出浊气。
打开信封,仔细地阅读陈范写给他的信:
亲爱的司高明:
你打开这封信的心情,相信与我写就这封信的心情一样:同样怀着无比悲痛。
也许……不,没有这种低概率的事情。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不管是谁送我去该死的地狱,我希望你的生活能够是在正轨之上……不过依你的性子,我想卡里姆或许已经在你身上赚得盆满钵满了。
亲爱的朋友,人终有这一天,我自然也不例外,对于我来说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我不希望我的死亡成为你头顶挥之不去的阴霾,愿你怀着积极的心态,驱散阴霾,至少,能够看到明亮。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都可以支撑着你生活下去。
还记得吗,我们作为储备探员学员在NBI国家学院的时光吗,之于我而言,那是最美好的时光,我们同怀着对于明天、未来光明的期许,积极向上,总是有那么一股儿冲劲。
这些年来,骨子里的倔强一点点被消磨。
还好有你。
也还好有我的家人。
我亲爱的太太,以及可爱的三个孩子。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不是我无情,是我不敢见他们,这意味着将他们从无比美好的生活中拖入无边黑暗的悬崖之中。不论是他们还是你,我都想要尽自己最大可能地去保护你们,哪怕是自己承受这些该死的伤痛,忍受孤军奋斗的寂寞。
答应我,朋友,不要再为我的死亡感到沉痛惋惜,这并不值得,你应该要如NBI信条那样:缜密(Nicety)、勇敢(Bravery)、正直(Integrity),哪怕事与愿违,也要心怀赤忱地走下去。
要相信啊,我的朋友!破晓前的黎明,总是黑暗的。
写在最后。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恳求您照料我那可怜的妻儿,出于极其不负责任的出发点,我将他们孤零零地抛弃人世间,我想或许你能扮演起我的角色,作为他们坍塌的生活中最后的支护桩。
另:不必深究以任何古怪方式给你送信的人,你追查不到他们的影踪的。只要确信一点,他们是好人。
最后的最后,再见了我的朋友,很高兴能够与你相识、相伴、共勉,感谢微不足道的生命中,能有你的来过,而变得更加难以往怀。
你永远的搭档及朋友,陈范。
看完整封信,司高明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睹物思人,悲痛落泪,却是平静如水,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意外难料。
司高明将信纸小心地叠好,装入牛皮纸信封当中,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感觉到空落落的。
他望向桌子的那一头,陈范似乎就坐在那里,脸上露着他一贯温暖的笑容,望着他。
陈范朝着司高明摆了摆手,收敛起笑容,起身后转,往前走去。
陈范回过头,补充说出了坠楼前的话:“永别了,我的朋友。”
望着他的身影,慢慢穿过墙体,逐渐变成虚幻。
为什么之前始终会在意,只是没有好好告别。
当下既已告别,那就别再留恋。
是时候该画上句号。
亦或是充满未知的省略号……
第二天,司高明再次来到了熟悉的探险者酒吧。
卡里姆习惯性地给他倒了杯酒,却被司高明拒绝了。
“怎么了,今天不喝酒了?”
“没有,今天是来向我最热爱的酒告别的。”
“唔……”卡里姆沉吟着,他明白这是陈范那封信带来的魔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做我本应该做的事,也是他没有做到的事。”在离开酒吧的时候,司高明扭过头来说道,“你知道的,当人们面临着死亡,他挚爱的家人们是最需要被呵护的。这是作为一个朋友,至少我这么认为,一个朋友需要承担这样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