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难不死
(1985)九月三十号星期一晴
上午补课一结束,我到电影院看12点的电影;候场时,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我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疾步穿过人海,在接近目标时他也侧身过来,我俩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来紧紧握在一起。
曲庆华(现就职**县水电公司),原59班的老同学,好朋友,因为预考没过,只好到三中去复读。
毕业后,我俩久未谋面,自是一番亲热,互诉补习情况。
记得去年几个好朋友一起看电影《雅马哈鱼档》,里面主人公叫阿龙,样子与曲庆华有几分神似,同学们便开始以绰号“阿曲”称呼,久而久之,真名倒没有几人叫了。
当时,杨小华、梁圣瑶、林湘、龙志坚、符杨等等这些城里子弟,家境条件都比较好,在农村学生面前有一种优越感。
人以群分,他们爱谈论是是非非,甚至于挑拨离间。
我同这帮人若即若离,一方面表现出亲热,不招惹得罪他们,以免自己日子不好过,另一方面又不加入他们,防止自己沾染上坏毛病和坏习惯。
但是,阿曲有点例外,因为他比较讲信用,没有什么歪点子,而且为人谦和,不欺诈农村来的同学。
我是农村户口,但又搭住在Z府大院;退可以是农村学生,进又可以算作半个城里人。
有时不得已伙在城里这帮同学堆里玩,我就接近阿曲,而且我们两个也真的讲得来,他处处能为我着想。
电影散场以后,这群城里的同学陆续聚集到一起,并簇拥我同他们一起去打康乐球。
因为口袋里没有几个钱,我怕最后被揩油下不了台,就以肚子不舒服为由回去了。
(1985)十月一号星期二晴
人有旦夕祸福,此话不假;今天是国庆节,我差点殉身去祭奠了先烈。
下午,上堡乡Z府乡办企业“军地两用人才修配厂”急需1000砖,而司机恰好请假了,不得已,大哥冒险叫才学了一周左右还没出师的李圣思开。
李圣思是我亲叔叔家的上门女婿,我叔叔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二女就招了他上门,也就成了我们族人。
因为放假劳力少,大哥叫我去帮忙搬砖;下完砖回来,我和另外一个工人分别站在手扶拖拉机驾驶室两边。
正当车子下坡拐弯时,突然,斜刺里冲出一辆带小孩的自行车,圣思哥还来不及反应,车子已经擦倒了对方。
他手忙脚乱往旁边转动方向盘后和另外一个工人顺势跳了下来,而我则被甩到水田里。
我擦掉脸上泥巴往上一看,我的妈呀,手扶拖拉机后轮被水泥电线杆卡住,机头朝下吊着,两个前轮悬在头上还在轱辘轱辘地转动。
我吓得不轻,忙挪动身子往旁边爬开;公路上的圣思哥就像吓傻了一样,我喊了几声都没反应,还是那个工人帮忙把我拉了上来。
过了一会儿,大哥闻讯赶了过来进行现场处理。
还算运气好,骑车中年男人只是腰上刮破了一点皮,别的地方无大碍。
小孩子倒在自行车架下,只是吓哭了,没有受伤。
谢天谢地,没有重伤员和压死人发生,否则大哥的产业就全完了。
在大哥那里,我一直呆到事故处理完毕才松了一口气,这时,感觉手没了劲,脚也开始痛起来。
我写了一张假条交给闻讯过来的吕志忠,要他到校后转给班主任张老师。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是在预示来年高考?但愿是真的!
(1985)十月二号星期三晴
晨曦透过窗户射进房间,我几乎与三哥同时醒来;三哥知道我昨天受了伤,所以没有早早叫醒我。
其实我也就是一点儿皮肉伤,借机请一天假正好看晚上的电视连续剧《再向虎山行》。
洗漱完毕,三哥出去有事。
节日期间,机关食堂不开餐,白天日子太长,看了几页书却闷得慌,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又去了砖瓦厂。
我先到大嫂家里,因为经常厚着脸皮蹭饭,我不好意思抬头看大嫂的脸色,只顾闷着头快速吃了一碗饭就溜出来到砖瓦厂。
砖瓦厂机器轰鸣,一派繁忙的景象。
当我溜达到正在踩砖泥的李圣好(圣思弟弟)处,他招手示意我挨近他,然后装作很神秘地样子问我是不是和办饭的小杨一起去过航运公司那里照相。
我说没有呀!
圣好不相信我的否认,说是小杨告诉他的;还一本正经地以亲戚身份告诫我不要胡思乱想,小小年纪就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到时考不上,书又白读。
听了圣好这一通话,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我和小杨只是对弈了几次,更深的交往根本没有发生过。
一种可能是小杨家里兄弟姐妹多,初中未毕业就出来打工,编造这样一个同老板弟弟亲近的谎言有利于抬高在工人中的地位。
另一种可能是大哥大嫂故意叫圣好这么对我说,让我避嫌少来这里。
但不管哪一种,都不值得我去较真,否则我就输了。
果不其然,晚上三哥在房间对我说平日没有事多看点书或者爬山游泳,少到砖瓦厂去。
三哥说得很是语重心长,一反原来动辄就责骂,搞得我一下子还不适应这种谈话。
感谢于姐解除了后顾之忧,在我同三哥谈话时,她居然把我的衣服全洗了,否则我要等到手使上劲起码还有几天,到时连换洗衣服都没有。
(1985)十月三号星期四晴
一大早我就起床去医院买跌打损伤的药,居然花费了4.22元,心疼死了;回来一看房间情景,就知道三哥又去州党校学习了。
我坐于桌上,乱词一首:“孤雁西飞,何时归?兄弟情深房尚暖,教诲释真意!几番落魄再鼓劲,猛志不改,赢得红榜题名,扫千愁!”
中午,汤卓、戴济志等几个同学来看望我,好让我感动。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件事,就是班主任张老师决定周末收齐资料费,凡不交的将采取停课措施;对于这一做法,补习生都很恼火。
订不订资料,应该由学生本人决定,怎么能强人所难呢?
况且,部分家境贫寒的学生,尤其我们复读生,本来就已经被百把块钱的补习费弄得负债累累,平常生活费尚且勉强维持,还要交资料费,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大家越说越愤慨和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汤卓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说我有足够的理由继续请二天假,把周末挨过去,就省下资料费了。
好,就再请两天假!
(1985)十月四号星期五晴
有两天的假,得找点事做;猛地,我想起三哥回来时叮嘱我下周必须把父亲的档案退还教育局的事,差点儿忘记了。
我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档案袋子,打开仔细看了一下,有父亲亲笔写的“徐子湘自传”、“自我坦白交待”、“干部履历鉴定表”、“思想总结”。
其中自传是用毛笔小楷按照旧式方法贤写的,其它用的是新式钢笔横写。
我半岁时父亲就病逝了,从来没见过;档案里的详细程度,让父亲又活生生地复原在我的面前。
父亲的字写得真好,比我强百倍;那坎坷的经历,尤其是求学,我现在的处境还真有点和他当年神似。
看来,这两天有事做了,索性把能说明父亲历史的自传和坦白交待抄写下来做纪念。
尽管父亲的自传和自我坦白交待语句稍有啰嗦,但还是原件照抄,不予修正。
徐子湘自传
我系HUN省湘西苗族自治州LX县达岚区横坡乡上徐家人,现年二十七岁,家庭成分中农,家有六十三岁老母和我爱人及两个孩子,共计五人。
有田亩数二十二处,在解放前,因生活困难,当给别人五处,现在有田块数十七处,合亩数二亩八分三厘。
我有一个同胞所生的弟弟,现在二十二岁了,解放后已经分居了,弟弟系文盲,以务农为业,没有参加任何伪党团及其他组织;
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两代人都是以务农为业,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过去在旧社会都是受过压迫和剥削的人。
我父亲过去是帮地主做工和挑煤养活一家人,那时候家里生活很苦,加之遭受匪患及天灾人祸的影响,我和父亲到辰溪县挑一年煤炭维持自己的生活。
一九四零年麻阳匪首张自坤到我地抢劫,我和我二姐被土匪捉去了,捉到芷江。最后,家里卖田花了二十几块光洋才把我和二姐赎回来。
我的二姐因在匪部身体受到损害,以后回到家里,已经死了。那时我很小,姐姐已经是十五岁。
在一九三二年,我听得我母亲,就是我的妈妈和我的祖父曾抢光后被匪首杨之庭人捉到,花了很多钱才赎回来,等于十年内遭受过两次抢劫。
这样事情是我最痛心的事实,固在这个黑暗的旧社会里家庭过着牛马的生活,这个是我家里在解放前所受到的痛苦。
在解放前我家里生活朝夕断炊,那时我在伪国民学校读书,别人却骂我,你这穷小鬼还读什么书,肚子没有吃的你还有劲吗?你如再要读书,将来骑马不得下地,只有讨米,别的你没有办法。
我听到别人这样说我,七思八想只有暗暗流泪。
那时候没有任何人看得起我,学校的校长先生也看不起寒天穿烂衣的孩子。
我记得有次在四月间插秧的时候,学校里要学米,每个学生要四年米,我缴不起隔了两天不敢到校读书。
那时候张毓录校长在校门口贴上了开除我学籍的通告,我更想起我没有路了,后来一再求情花了一块光洋又准许我复学。恰到期中,我父亲因受一天一夜病痛已经离别了人间。
那时我忍饥耐寒勉强地在高小毕业了!这是我在学校读书的过程。
现将我自七岁起的出身经过情况再作详述:我自七岁开始进入私塾读书,读到了诗经,那时我已十一岁了。
自十一岁起开始转到伪保校读了四年,那时已经十五岁了。
到了祖坟山中心学校读了二年,那时已经是十七岁止,我高小毕业了,那时因钱困难无钱升学只好在家生活了一个时期。
我是一九四五年秋季高小毕业了,那时抽壮丁很厉害,为了避免壮丁,伪保校校长李兴畅和我是亲戚关系,就介绍我在伪保校任教员一年。
一九四七年被介绍在伪乡公所任户籍员一年;一九四八年被调为警察第一分队任文书一年;一九四九年湘西事变被迫参加了张治平匪部任书记六个月;一九四七年在伪张胜吉那里参加了伪三青团的反动组织;一九四七年又参加了伪县Z府土地复查工作一次,时间一个月。
那时社会是黑暗的,把我一个青年人染上了一身污点。我特别痛恨过去旧社会给我一身污点。
我时常这样想,要是共产党早来五年,我这样一个清白青年不会有这身污点,不会走这黑暗反动的道路。
我应该痛改前非,紧随着伟大的共产党和M主席指定的光明大道前进,为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奋斗到底!
一九五六年四月十六日徐子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