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暗流涌动

　　正当乡里松一口气，准备弹冠相庆时，纸厂孙胖子这边却起波澜了。

　　那天孙总回到厂里，在办公室里生闷气时，老舅电话来了。孙总的老舅是乡里退休多年的老乡长，平时很少给他这个外甥打电话。见了面也是吹胡子瞪眼，骂他整个人都钻钱眼里去，是个黑心老板。骂归骂，厂里有事，孙总一般会拉上表哥去说事，表哥占了些股份，老舅就是再看他不顺眼，总不会让自己儿子跟钱过不去吧。乡里头头脑脑七八成都是他当年的老部下，说话办事自然便当多了。

　　老舅问补偿的事，孙总照实说了。老舅听了，沉吟不语。

　　过会儿，老舅说你和良儿来一趟家里吧，合计合计。

　　孙总喊上良表哥，带上好茶，就去了紫木街老房子。

　　房子虽然说有些年代，但老舅这些年拾掇得不错，既整洁又古道，院子里花木菜园，俨然一个世外桃源。

　　孙总把情况又说了一遍。老舅说：“看这架势，这次不拆是不行了！”

　　良表哥说：“爸，你能不能找找关系，疏通疏通。拆了多可惜，我又能干嘛？饭碗砸了呵。”

　　老舅摇摇头说：“今非昔比啊，现在当家的都是年轻人，说不了话啦！”

　　孙总又骂说，娘的，心里就是窝火，早几年他们收税收费怎么不说拆？！这会儿养肥了，过河拆桥。

　　老舅白了他一眼，斥道：“又胡说！早几年？早几年你就要拆了，要不是人家乡里念我这个老家伙的脸面，你觉得能撑到现在？你年年点钞票怎么不说，你去看看井水还能不能喝……”

　　孙胖子一下子蔫了半截。

　　老舅说，乡企毕竟为山区经济做过贡献，乡里就这样轻飘飘打发，是不是太草率了？！

　　孙总听了这话，又活跃起来。说是乡里补偿款还不能一步到位，却要求限期拆平。

　　老舅说，你是牛呵？他按你的头，让你喝水你就喝？！

　　孙总说，哪能呵，补偿款不到位，老子就按兵不动。

　　老舅说：“厂子生产要彻底停下，你做两手准备，内部清盘；外部停产，做搬迁准备。这准备多长就不好说了……”

　　孙总一拍脑门，呵呵笑道，老舅，姜还是老的辣呵！

　　老舅瞪眼，说我可没参与你们厂里议事，今天咱们是拉家常嘛。

　　孙胖子和良表哥连忙说，明白明白，有数有数。

　　问起下一步打算，孙总说设备贱卖一部分，留一部分准备转行做纸品加工。老舅招招手，俯在孙胖子耳边，耳语一番。孙总顿时眉开眼笑说，谢谢老舅，您老真是“定海神针”。

　　常一帆去地委党校学习一个月。回来看，纸厂还是纹丝不动。他有些恼火，问乡长，你不是说孙总答应拆了吗？乡长无奈摊摊手说，孙胖子是答应得很爽快，可就是按兵不动。每次催他，他都说正在准备正在准备。

　　常一帆又问：“拆迁款付了吗？”乡长说，付了100万。常一帆又问：“会上不是说了吗？230万都付掉，让他们马上拆……”

　　乡长吱吱唔唔，有些为难，说乡里要开门办公保吃饭，全付了，没法当家嘛。常一帆就烦乡长做事婆婆妈妈，说孙胖子这货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就算付到230万，不见得他就干脆答应拆……何况你才付三分之一！他耐着性子，说服乡长，先就着当前这个大事。财政方面，咱们再想办法，活人总不会让尿憋死吧。

　　等乡长咬咬牙把补偿付完230万后，还真让常一帆书记说着了，孙胖子那又起么蛾子了……

　　他说钱没全到位，没法搬迁设备，拆不了！

　　常一帆急了，带着班子成员到纸厂现场办公。他很清楚，这孙胖子一波三折，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不是拖延战术是什么？背后准是有高人指点，停产了，员工遣散了。可纸区就戳在那，你能说他抗拒不搬不迁吗？强拆他师出无名呵。

　　乡长骂骂咧咧，说纸厂不守信用，乡里要组织强拆！孙总也不着急，不温不火说：“设备搬不了，总不能丟在街头成破铜烂铁吧？损失谁承担……”

　　常一帆也不挑明，让乡长发泄发泄也好。那么多补偿支付出去，挖了他的心头肉，问题还没解决。换了谁，都会暴跳如雷。

　　县里一个老领导打来电话，说紫木老乡长是他的老上级，亲戚纸厂搬迁请一帆书记多关照。企业能顾全大局，作出牺牲配合环境保护，乡里要稳妥支持。

　　常一帆把纸厂的补偿情况，在电话里简单汇报一下。县领导说好，老乡长觉悟还是有的，他对乡里决定没意见。就是有个要求，希望乡里能够帮助企业安排个场所，作为企业临时厂区堆放设备，好过渡转行……我看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合情合理，你们研究看看。

　　常一帆说：好的，我落实一下再汇报！

　　乡长见他接完电话走进来，问什么事？常一帆没正面回答他，示意他出去说。在阳台上，他把刚才县领导的话说了一遍。又问，孙胖子是那个老乡长什么亲戚？

　　乡长恍然大悟，说：“我说呢，孙胖子这唱的是哪出戏？敢情背后有高手呀……”接着又说，“你不知道吗？孙胖子是老乡长的亲外甥……”

　　常一帆说，怪不得孙总一拖再拖，原来挖了“坑”在这等着呢！

　　两人商量了一下，乡里目前没有什么旧厂房，闲着地方也只有旧拖拉机站十来亩院子。乡长又苦了脸，那是他琢磨着挂牌出让，盘活资产的地。常一帆说，先租给他，过渡两年吧。两年后，孙胖子要是想盘下做厂房，按土地拍卖流程走吧。

　　乡长心里直骂孙胖子眼毒，这块地，已经有山下老板来洽谈，要建商住楼，白白把这块肥肉送给他，乡长多少心不甘。

　　常一帆知道乡长的心思，说算啦，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纸厂拆迁毕竟是大事。环境好了，紫木街哪块不是宝地呀？

　　谈判会继续，没两下，孙总就直奔主题，把拖拉机站旧厂房的事抛了出来。

　　常一帆与乡长对视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常一帆最后拍板说，可以，拖拉机站旧厂区给你两年，但要签租赁合同，付租金。具体的，你们跟乡政府谈。但有个前提，补偿款先欠七十万，厂子必须马上拆！孙总还要讨价还价，要求租五年以上。乡长一拍桌子，说要不要租？不租老子开始挂牌出让了，你爱租不租……

　　孙总慌忙说：租租租，两年就两年。马上拆马上就拆，行了吧？！

　　常一帆要求办公室，把今天会议整理成会议纪要，他要向县领导汇报。

　　回到乡里，乡长还余怒未消，埋怨那个老乡长是躲在幕后的“老狐狸”，没有他指点，孙胖子哪会整这一出戏？

　　常一帆却开始忧心了，来紫木大半年，现在真正感觉到山区小乡还有暗流涌动，而且力量不可小觑。他寻思着，老乡长这尊彿看来是绕不过去的，还真的要找时间拜访拜访……

　　峰哥约他周末喝酒，常一帆没什么心情。说要不然爬爬山吧，锻炼一下。峰哥嘲笑他，你都当“山寨王”了，山还没爬够呵？

　　常一帆笑答，此山非彼山。此山带着责任爬，心重；跟哥去爬山，那是放松。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峰哥说又来了，写诗呵？老哥我也会，山登绝顶我为峰……

　　纸厂搬迁拆除的事一波三折，总算拿下来。对于常一帆来说，离他的目标还有一大截，更棘手的还在后面呢。石材厂，开山炸石，活生生把青翠山坡撕得千疮百孔，开厂的花花票子进了口袋，留下来生态破坏，几十年都恢复不了。

　　常一帆当初来受命调查时已经发现这个问题，现在轮到他来主政紫木，岂能放任不管？！如果那样，他就不是常一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