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龙门之跃

　　常一帆一大早如约来到县委大院。县委办公室在县委楼三四两层，三层是办公室各科室，四层则是县委领导的办公场所。

　　李主任在召集办公室人员开会，常一帆又没有熟悉的人，连个坐的地方也没得去，只好下楼，一个人在县委大院闲逛。

　　之前，公司送报表时来过财贸委，机关大院并不陌生。这是个古县衙所在地，不过古迹已了无踪影；除了县委、县政府两座半新不旧的办公楼外，只有一座红砖楼是五十年代的仿苏建筑，其余都是二层的筒子楼，灰黑砖墙早已斑驳老旧，无声诉说它的风雨岁月，见证了这个领导机关的不凡历程。

　　看着机关里的工作人员脚步匆匆，常一帆顿生紧张肃穆。

　　一个小时后，他又来到三楼主任办公室。李主任刚开完会，正在埋头写什么，见常一帆站在门口，就问：是小常吧？进来进来。

　　估计他在李季那儿，了解到不少常一帆的情况。主任很和蔼，没有架子，让人有天生容易接近的亲和感。更让常一帆喜欢的是，老头身上有一股儒雅的文人气，这与他想象中的领导威严、干练的形象有些不大一样。

　　寒暄之后，李主任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他很明确说：这样呵，小常，我们从各个渠道了解到你的情况，很突出。组织上呢，有这个意向，想调你来县委机关工作。当然，还要征求你个人的意见。

　　虽然李季有说过猜测，但主任这么直接了当，还是让常一帆感到有些突然。他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李主任说：没事没事，你可以考虑两天，再答复我……

　　办公室人员进来提醒他，县委领导已经下楼，准备下乡了。李主任拎起公文包，把常一帆送下楼。边走边聊，还问了他个人问题，常一帆老实回答，谈过恋爱，不过没成。

　　从机关出来，常一帆拐到工青妇大楼，找李季。

　　李季在办公室正忙着，见他来了，让他稍等会儿。

　　之后，拉他到团县委小会议室，两人喝着茶聊开了。

　　常一帆跟李季说了刚刚见李主任的情况。

　　李季说，别看老爷子慈眉善目，心高气傲得很哩。还没几个年轻人能入他法眼，像我更不用说了，被他嫌弃得都没信心了……

　　常一帆笑着说，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呢？

　　李季正色道，怎么不可能？老头在家有规矩，不让家人插手干预他的工作；但是，他可以对我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自己是北大生，老拿一把尺子来量我理科生，哪受得了？！

　　李季与其说在埋怨，不如说在崇拜自己父亲。

　　他说，这几年，他看中并出面要调人，好像还是第一次。你要好好把握呵……

　　常一帆老实说：这个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呢！

　　李季嚷着，你是不是缺心眼了？还没想好，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多少人上赶着，当然，上赶的不一定能干得了嘛！

　　常一帆说：我再想想。“一枝花”说得也不无道理，毕竟食品公司有三四百号人，当副经理不但有权，而且有面。再说了，常一帆不是特别想当官往上爬的人，他只想业余时间有书看，能写作，当个作家就谢天谢地了。

　　大林听说了他的事，说：这可是大事，你别一个人瞎扯，晚上我叫几个兄弟喝小酒，大家出个谋献个策什么的……

　　晚上吃饭时，意见分成两派，把常一帆也搞得莫衷一是。以前在分配时，遇到大事定夺，没人商量，自己定还干脆些。现在人多嘴杂，反而无所适从了。

　　峰哥和“连长”年长些，极力怂恿常一帆调进县委办，说是“鲤鱼跳龙门”，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机会，改变命运的转折点。

　　大林和“泥鳅”几个同学反对，马上就当副经理了，好歹也是有职务的。俗话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嘛。

　　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常一帆和大林来到龚老师家。老师正在挥毫泼墨写书法，见了他们，赶紧招呼师母泡蜂蜜水来，解解酒。

　　听了大林一番描述，龚老师沉吟了半晌，说：这个是你个人的选择，还是要慎重考虑些。不过，老师觉得，自古以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看问题做选择，目光得长远些……

　　第二天一上班，吴经理就找他，说是局长打电话来，县委办要调你，想听听你个人的意见。

　　常一帆说，我知道这事，还没想好呢！

　　吴经理让他坐下，泡了杯茶，慢慢说。常一帆觉得经理对他知遇有恩，也不是外人，就把考虑的情况说了大概。

　　吴经理笑了笑，我能理解你。说实话，我个人不希望你走。你看哈，明年我就退了，到时候黄上去当经理是顺理成章的事，你当副经理也不是不可能。这当然是我乐见的安排。

　　但是，大趋势你没有注意到。吴经理压低了声音，他小声说道，省市公司都已经在改制重组，国合商业企业面临一大批人员要“下岗”……你傻呀，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常一凡一听，愣住了。这可是最新消息，也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情况。如果消息属实，那自己必须尽早决断，不走也得走了……

　　李季打电话来，把他臭骂一顿。他说已经给老爷子保证，常一帆下周肯定过去报到上班。常一帆只好说，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了！李季斥他，那还等什么，给老爷子回复呵！

　　常一帆就势给李主任回了电话，说考虑好了，随时可以上班。李主任说，那你下周一过来报到，调动手续你别管，组织人事部门会去办的。

　　这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常一帆心里并不轻松，反而有了紧张感。对大机关工作一无所知，规矩经验为零，特别是人际关系处理最令他头疼，这是他最不擅长的啦！

　　周末，公司在食堂宴请欢送他。照例，还是“卖肉西施”掌厨。常一帆把泥鳅送的一箱红酒扛进厨房时，“西施”正在张罗洗菜。

　　见他进来，双手从菜池捞出，夸张地嚷嚷着：哟，大才子，你可是“鲤鱼出大溪”呵！来来来，跟姐们拥抱一下。张着湿漉漉的双手，不由分说，箍住常一帆的小身板。

　　她软乎乎的身子顶着常一帆，有点刺鼻的浓郁香水味直扑他的鼻孔，常一帆窘迫得发晕。“西施”见他窘样，不由哈哈大笑。她放开常一帆，拍拍他的肩膀，豪气十足地说：弟弟，好好干，姐过一段给你介绍个“绝色美女”。这下，你五子登科就齐了……等下，不吹一瓶不哥们哈！

　　常一帆慌忙逃离，这个泼辣女人敢说敢做，扒了你裤子也没什么。

　　晚宴开始后，菜过两道，酒过三巡。大家聊起在公司的最难忘的经历，常一帆说，自己在公司上班三年多，最难忘最惊心动魄的，是“龙王”台风之夜。说到这时，他发现，坐在对面的“一枝花”脸颊飞上不易察觉的红晕。常一帆话刚落，“连长”起哄，说你和黄副是抗台风的“生死战友”，一定要吹瓶，最好来个“交杯酒”。

　　常一帆忸怩着，哪里肯喝。没料到，“一枝花”却大大方方站起来，开了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他。“一枝花”笑道，喝就喝，怕什么呀！小常，来一下，咱们俩可不是“生死战友”嘛！交杯就交杯，谁怕谁呵？！小鲜肉，老娘还赚了……

　　大伙嘻嘻哈哈一顿闹，连大哥“押”着常一帆交杯。喝了大半瓶红酒的常一帆，又吹了一瓶啤酒，脑袋一下子胀了开来，站着都不太稳当了。

　　到“卖肉西施”进来敬酒时，他已经不知道酒的味道了，只是机械般往喉咙灌。

　　散场时，他头重脚轻，是“一枝花”扶着他走出食堂的。“一枝花”把他扶到她宿舍里，泡了两杯蜂蜜水，让他喝下。他斜躺在她的沙发上，见粉红色的灯光，正披洒在“一枝花”妩媚的脸上，女人喝了点酒，神情愈加撩人。“一枝花”瞧着常一帆，眼神有些迷离渴望。

　　她把常一帆的头按在胸前，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说：你好好躺着，我去冲个澡……

　　说着，她开始关门，脱衣，放水，冲澡。

　　常一帆透过虚掩的卫生间的门缝，看见弥漫的热水雾体中，正在扭动的身体；顿时酒醒了一半。

　　他搓了搓太阳穴，听着卫生间里哗哗水声，趔趄着起身开门，深一脚浅一脚下了楼。

　　结果，在公司拐弯路口猛吐一阵后，他挥手叫了部“摩的”，连夜赶回乡下老家。

　　望着身后，在夜色瞳瞳中逐渐隐去的公司，常一帆在迷糊中仍然感慨，这里毕竟是自己人生第一站，还是要怀念和感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