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激流勇退
周一上午,常一帆去了一趟组织部。
在组织部,他又让大家惊讶了一回。按理说,调任先到组织部报到,然后由部里的领导带到新单位宣布就任。但常一帆交上来的是一份辞职申请报告。
惊动了部长,部长特意邀他到办公室谈了一个多小时,极力挽留。部长的意思,干部是块砖,组织哪里需要哪里搬。在文联,相信你更能发挥作用,做出更大的成绩,等等。言下之意,辞去公职是人生大事,劝他三思后行,切不要一时冲动,草率决定。
常一帆感谢部长的肯定,说本人工作尽职尽责,敬天爱人,问心无愧,无奈性格使然,不适合从政。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请组织研究批准。
部长沉吟一下,最后说,这样吧,你的诉求我们知道了,还要走程序,没这么快。你也再冷静冷静几天,想通了随时打我电话,上会研究之前,申请都可以撤回……
常一帆说谢谢,既然提交申请,就不会再撤回,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走出组织部大楼,常一帆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千斤重担卸下了。他慢条斯里在机关大院逛了一圈,笑着跟熟悉的面孔打招呼。望着这几座楼,还有院子里熟悉的古榕树,以及长长甬道边上那一簇簇盛开的三角梅,心里顿生一种莫名的伤感。以后,与这个环境就要分道扬镳了,再走在这里,自己就是客人啦……
刚走出大院,组织部一个熟悉的副部长电话就追过来,问说辞职怎么回事?不要一时堵气,轻率决定,辞了职你能干什么?!
常一帆不想多分辩,呵呵应付几句就挂了电话。
在机关大院门口,他再次回首凝视大门上的徽像,然后决然转身而去……
走在街上熙熙攘攘人群中,常一帆顿生感慨:以后自已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为了生活,匆匆赶路,谋生不易呵。
在峰哥办公室,峰哥一听,首先跳了起来。关上门,破口大骂,说他书呆子,没脑子。辞职了能干嘛?好歹还是有一席之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你说扔就扔了,你小子真不是东西……
等峰哥骂累了,常一帆把自已想法说了一遍。常一帆说本来从政并非我愿,这一路阴差阳错,推波助澜走下来,也确实尽了力。说实话,我始终牢记老父亲的话,不拿昧心钱,不欺负老百姓。可是,我发现我真不适应官场,不懂得看风,不会变通,文人性格循规蹈矩一根筋,再走下去,跟领导拗着干,没准文联副主席也要丢掉乌纱帽,那到时多难看呵!
说着话,人大李副主任电话来了。常一帆知道老领导的电话会说什么,就任由电话铃响,就是不接。过会儿,李季电话又来了,一准老爷子通风报信,搬“救兵”了。
常一帆干脆关了电话,跟峰哥说,瞧瞧,都是兴师问罪来的,我意已决,徒说无益,只好愧对大家了!
峰哥骂了句,妈的巴子,辞了也好。我看,你一个大才子,量你也不会饿死……常一帆呵呵笑着说,这才是我大哥,眼光杠杠的。放心,我不会混到要饭的地步啦!
下午,峰哥跟单位请了假,说:“眼镜,我知道你小子嘴巴硬,心里不好受吧?!走,去乡下农庄走,让小舟子舅舅炒几个菜,咱们以酒浇愁,一醉方休。”
常一帆说:“好,我今天还真不想回家。崔琳琳还不知道呢,我背着她……”
峰哥吃了一惊,“你小子麻烦大了?这下后院不起火才怪!”
常一帆瞒着崔琳琳把公职辞了,他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今天绝对不敢面对她。调任文联,崔琳琳已经老大不高兴,埋怨他不知天高地厚,跟领导拗着劲。还说他死心眼,签一下字,又没什么责任,纯粹是自毁前程。自作孽,不可恕!云云。
两人现在还是“露水夫妻”,常一帆忍着不发作,让她发泄怒气。那天晚上,两人已经闹了别扭,常一帆到书房里睡。两房一厅的小套,除一间卧室外,另一间就是书房了。要说常一帆还真没什么爱好,除了跟峰哥大林几个老兄弟喝喝小酒外,他从不应酬,也不爱去领导那走动。周末回来了,除了与女友温存外,大部分时间钻进书房里,读读写写,纯粹当一只“书虫”!在书房的时光,他遨游在文学海洋里,工作烦恼压力抛到九宵云外,难得的快乐心境总是让他心向往之,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入错行了,当个文人才是自己的本性选择!
就是那天晚上,常一帆觉得这几年自己总是在走下坡路,政治前途差不多要原地稍息了。与其耗在机关混日子,不如趁早下决心,另辟蹊径,也不枉人生走一遭。当他下这个决心时,崔琳琳还在卧室里生着闷气呢……
常一帆给表哥柯金发写了一则信息,发过去。意思是有个要好同学,文化人,辞去公职了,想到表哥公司效力,欢不欢迎?表哥回信息说,你的同学,水平肯定不低,欢迎呵!本公司,缺的就是文化总监,年薪二十万够不够?常一帆回信说,那太好了,他正在办辞手续,一周后与你联系。表哥回信息说,好的。
下午,峰哥和常一帆在红梅二哥农场里逛了一圈。农场里正在收当季蔬果,二哥正忙着吆五喝六指挥工人装车。他们两人自已瞎转,走到一处杨桃园,硕大的杨桃在翠绿叶子里沉甸甸挂满枝头,闪着金黄色的亮光,饱含水汁涨满果肉,瞧一眼就会让人垂涎欲滴。两人信手摘了两个擦擦,坐在边上吃起来。
一位中年女工正在用剪子小心剪采杨桃果,常一帆吃完问:“大姐,我来帮你怎么样?”女工笑着说,看样子你是领导,斯文人怎么能来干粗活呵!
常一帆挽起袖子,哈哈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跟你一样,也是打工仔了……”峰哥在一旁挤眉弄眼,调侃道:“失落了不是?我说你小子,后悔的日子才刚刚开始,看你肠子不悔青了才怪!”
常一帆提着篮子剪刀三下两下上了树,钻进树丛,高声应道:“悔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吧。李白当年走出长安,天高地阔,才留那么多传世不朽诗篇,常某人也要有所作为的……”
黄昏时节,红梅骑着两轮接小舟子回来了。她难得没上夜班,接孩子回家。小舟子已经上一年级了。红梅离婚后,多数住娘家,平时孩子都是嫂子开车一起接送,好在城郊交通大为改善,城区开发已经延伸到了附近,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
小舟子放下书包,就跑过来。一见常一帆,就叫道:“眼镜舅舅,你好久没来看我。我都上一年级了!”
常一帆放下手里的茶杯,一把抱起孩子。他说:“舟子,叫叔叔,不要叫舅舅。”小舟子歪着头,问:“为什么?妈妈让我叫舅舅嘛,舅舅是自已人,叔叔是不认识的人呵”。峰哥在一旁附和,“哟,小舟子厉害呵,还真有这么个意思咹!”
红梅在厨房里听二哥说了常一帆的事,围巾没脱就跑出来,招手让常一帆到厅堂说话。
红梅沉着脸问:“听说你辞职了?!”
常一帆故作轻松说,“是呵,辞了,无官一身轻!”
李红梅说:“把报告撤回吧,你不要这么冲动!”
常一帆说:“红梅,我这个想法不是现在才有,由来已久。你是知道的……”
李红梅生气说:“我知道什么呀,我只知道舒舒服服端着铁饭碗,总比我们打工仔要强得多!”
常一帆见她发火,就没再吭声。这个女人有一种未怒先威的气场,常一帆印象中他们相好时,很少见她生气,总是温温顺顺的。说实话,她一生气,常一帆有些犯怵。两个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使他们不是亲人,又更似亲人的感觉。
李红梅叹口气,又问:“无可挽回了?”
常一帆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是,箭已射过山了……”
李红梅白了他一眼,“现在还有心思贫嘴,我问你,这么大的事,你跟琳琳商量过了吗?”
常一帆没说话。李红梅用手指戳一下他的头,恨恨地说:“我就猜肯定没说,这下好了,你等着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二哥招呼大家吃饭,红梅气咻咻进厨房了。吃饭喝酒时,二哥也说一帆辞职太冲动,欠考虑!
红梅沉着脸不说话,常一帆神情有些尴尬。峰哥打着圆场说,眼镜是大才子,从政当官不是他所长,的确也勉为其难了。既非所愿,索性让他去吧,下海扑腾几年,凭他一身的才气,不会饿肚皮的!来来来,眼镜,你也算重生了,生日快乐,干一杯!
小舟子饶有兴趣问:“眼镜舅舅过生日了,怎么没有大蛋糕呵?”
常一帆逗他,说:“那小舟子给舅舅买一个吧?”
小舟子吐了吐舌头,“呃,我是小孩子呵,没有钱钱……”
常一帆说:“舟子过生日时,眼镜舅舅给你买个大蛋糕,好不好?”
小舟子欢呼雀跃,好呵好呵!
李红梅有些伤感说:“小屁孩,吃饭,别插话!眼镜舅舅要去省城了,哪能回来呀?”
常一帆说,这里是老家,我的根在这里,谁说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