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进退维谷

　　一大早，常一帆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有办事请示的人一窝蜂涌进来了。等他处理完后，已经十点了。书记陪开发商在现场看，一直催着让他过去。常一帆匆匆收拾一下，马不停蹄往现场赶。

　　这家开发商来头不小，领导指示要积极配合，力所能及提供方便。本来镇域新区总体规划向西扩展，可开发商逛了一圈没兴趣，而是直奔东区，东区靠近镇中心区，主要规划文教卫生用地。开发商直奔主题，估摸事先有踩点，已经看上了地块。

　　那天村建办主任说这事，常一帆已断然否定。商贸地产统统往西区走，这规划摆得很清楚嘛，商业体项目干嘛去东区？他们不清楚，你也不知道吗？

　　村建办主任为难说：“常镇，书记说可以带过去看嘛……”

　　常一帆听了没说话。他太了解书记了，这个曾经是他的副手，喜欢和稀泥，没什么原则性。现在，见是领导介绍下来的开发商，更是什么硬话也不敢说。

　　今天这么着急让他过去，八成还是这事。

　　常一帆一下车，开发商唐总就迎过来，热情握手寒暄。

　　还没等他开口，唐总用手一指，划过一片，说：“常镇长，我刚才跟书记说了，就这片吧！我粗略目测一下，大概五十亩左右……”

　　唐总的口气不容置否，估计与书记沟通过了，只差他来现场点头了。

　　常一帆想也没想，就说：“这片不行，规划是文教卫生区呵！”接着，他说：“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们镇中学可是百年老校，还挤在旧镇区里，因为校园太小，办学规模一直上不去。群众意见很大，人代会提了好几次，县里校安工程专项资金已经列入安排，今年下半年就要动工。目前，正在图纸设计……”

　　唐总顿时阴云上脸，没说话，转脸看着书记。

　　书记略显尴尬，说：“老常，没关系，再想想看能不能调整协调？”

　　书记对常一帆还是尊重的，换了另一个镇长，他可能就拍板定了。当然，不是常一帆，一般镇长也不会去否决一把手的决定。

　　气氛一时僵住。书记为了化解僵局，提议西区再看看，唐总有些愠怒，说：“不看了不看了，不行的话，我们就撤了……”

　　书记听了，马上就紧张起来，把唐总拉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儿，唐总的脸转阴为阳，笑着说，常镇原则性强，但我们综合体讲求商业效益，西区远离镇区人口集聚，投下上亿资金，恐怕要赔个精光……请您多理解，这也是县委瞿书记的意思。既然引进来，就要见效益嘛！

　　唐总有意无意在暗示常一帆，这是瞿书记的意思。常一帆假装没听清，转过脸与村建办主任说，规划图拿来看看。

　　图纸打开了，常一帆和主任看半天，文教区红线之外的腹地没有空间，又是长条形边角地，充其量连屎带尿只有十来亩。这地别说开发商，就是他常一帆也觉得不合适，大型商业综合体根本摆不下。

　　只有一个选择：去西区。他十分不解，西区商贸区，旁边就是住宅区，空间大，开发商为何改弦易辙呢？

　　村建办主任一语道破天机，说西区发展起来还要几年。东区就不一样了，建成后可以立马覆盖整个镇区，立竿见影。

　　常一帆心里慨叹，商人真是急功近利，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

　　送走开发商后，书记屈尊跟到他办公室，还在商量这事，做常一帆思想工作。书记说，老常，你不会不知道，这个项目是瞿书记钦点我们镇的吧？常一帆回答道，这个我知道。

　　书记说，那还犹豫什么，给他呗。

　　常一帆说，老搭裆，话不能这样说。你说他们为了赚钱，生生把学校医院的规划用地占了……今后学校建西区了，孩子们上学不得跨过马路，老百姓要戳我们脊梁骨的哟！

　　书记不以为然说，规划根据需要调整也是经常的事嘛。再说了，过马路可以设红绿灯呵。

　　常一帆见书记这么说，不好撕破脸坚持。但也没松口，只说容我再想想，这是百年大计，草率不得！

　　书记于是就有些不悦，一声不吭，扭转身出了门。说实话，规划调整签字权在镇长，要不然，他早就签了……

　　事情拖了一个月，期间常一帆两三次带村建办主任，到县规划局探讨西区开发的可行性，规划局对原有地块做了微调，让其更靠近镇区和新楼盘，但开发商仍然不答应，抱定去东区的念头不撒手。

　　常一帆压力山大，一方是开发商，而且是县领导钦点项目；一方是规划严肃性，也是百姓的民生问题。他真的很难选择，抠破头皮，仍然是“无解的方程”。

　　来当镇长一年多了，一直与书记和和气气很愉快配合，没想到，这次两人有了龄龉，彼此觉得生份不少。

　　书记被县里领导叫去了，问他为什么阻拦项目选址？书记把实情说了一下，县领导说，给你一周，你再去做镇长工作，统一认识，一周后项目必须上报！

　　书记回来，把常一帆叫过来，劝他别再钻牛角尖了，县里瞿书记也没说不行呵，规划调整就是咱们镇一句话的事，犯不上得罪上级领导。把开发商放跑，丢了项目，责任都不是你我能承受得了……

　　常一帆说，如果文教卫生用地都能调来搞房地产，那还要规划干什么？况且，这个口子一开，就刹不住了，你让我这个镇长怎么当？

　　常一帆说，这么吧，我私人请唐总他们吃个饭，再沟通一下看怎么协调，能出个两全其美办法？

　　书记叹口气，无可奈何说：好吧。不过，老常，成不成在此一举，时间留给我们不多了。

　　尽管常一帆煞费苦心，花了大半月工资请客，开发商还是不买帐，对他抛出的新方案一口否绝，双方不欢而散。

　　第二天上午，县里瞿书记的电话就来了。领导说，你们那个常一帆怎么那么轴呵，死活抱着一头牛不放。怎么回事啊？

　　瞿书记刚来不到一年，对镇长没有乡镇书记那么熟。听镇书记介绍说他是作家，爱写文章，有些书生气。

　　瞿书记说，既然是作家爱写文章，那就让他到文联去发挥作用吧！

　　没几天，县里动议人事，常一帆调县文联任常务副主****是宣传部副部长兼任。说到底，还是副职，常一帆算是一路跌到底了。

　　常委会后，新任镇长要公示一周，常一帆也还没卸任，但上上下下已经传遍了。

　　镇书记避着常一帆走，常一帆只好把自己手头的事处理掉，还没签的发票一一签批。电话他调静音，否则大家都在问，他烦上加烦。

　　崔琳琳给他发了信息，问传言是真的吗？常一帆回信息说是真的。她又问为什么？常一帆回说，三言两语说不清，回去再说吧……

　　晚上，李季来电话，常一帆接了。李季说，事已至此，也不用过于灰心。他说，你这文人性格，当一线主官确实有点勉为其难，也许文联还真适合你去舞文弄墨……

　　镇书记安排食堂请了一餐饭，只有三个人。书记，常一帆，新镇长。喝了酒，那晚两个人在镇机关大院散步。灰濛濛的路灯灯光，让常一帆的心绪，有些伤感迷离。

　　书记竭力解释，撇清自已，说他并没向领导进谗言，只是如实回答领导问话。常一帆心里明白，自己被贬，根源明摆着，还用怨他人吗？

　　第二天离开时，他听司机说，新镇长一早已经陪开发商去现场测量，据说昨天下午刚来，第一时间就把规划调整报告签了！

　　常一帆听了，默然许久。望着路边行道树匆匆闪过，他现在怀疑了，自己究竟适不适合走从政这条路？匆匆赶路，没想到赶来赶去，一直在走下坡路。

　　也许，真到了决断的时侯。文联，不也是机关单位吗？再说，从机关出来，现在灰溜溜回去，他是抬不起这个头的。

　　人家都说文人有风骨，心高气傲，常一帆也不例外。在乡镇待了六年多，他有些迷茫。竭尽全力，为何总是适得其反？

　　是该反思自已人生了，究竟哪条路适合他走完下半生呢？

　　常一帆开始了沉思……